周京臣拽住她,拖入懷里,“沒勇氣面對了?”
她掙扎,“我沒什么不能面對。”
“嗯。”他耐人尋味笑,“父親讓你回老宅,吃團圓飯。”
似諷刺,似玩笑。
程禧一僵。
“雖然降了職,很不體面退休了,終究是養父女,父親不怪你。”周京臣控制她力度越來越大,“明天回嗎?”
“不回。”她掙扎不贏,力度越來越小。
“為什么呢。”他眼尾的笑紋,在光與影中,幻化為釘子,一顆顆釘她的肉。
程禧眼眶慍紅,“調查組不是查了嗎?如果清清白白,會處罰嗎?證明我檢舉有理有據。”
“父親不清白,也是被你父親害的。”她點燃了怒火,周京臣倏而發力,一張灼熱的臉抵著她臉,呼吸纏繞,逼入骨髓,“程衡波貪污五十萬的時候,父親發現了,勸過他,他答應了,繼續貪。他貪污五百萬的時候,市里各部門大整頓,他知道躲不過,哀求父親撈他一次。”
他口腔是漱口水的薄荷味,冰冰涼涼令人清醒,“程衡波救過父親,作為司機,或許他是忠心,父親也報答了他,但忠心在權力與金錢的浸泡下,變黑了。他自恃有恩于周家,要挾父親,一次又一次解決麻煩,包庇他的貪、色、腐。”
程禧哆嗦著。
周京臣一寸寸揭開寵愛她的父親最真實的面目。
“程衡波的確疼你,可是情人懷了兒子,他依然選擇了留下。明知自己犯了罪,紙包不住火,一旦曝光,判刑入獄,你們母女的生活尚且不容易,還要負擔一個私生子,他考慮你的艱辛了嗎?”
她牙齒、四肢、整個人在劇烈抽搐。
一下,又一下。
連同周京臣,一并震動著。
“你母親生日,他陪伴莫馨逛商場,買珠寶;十周年結婚紀念日,他以‘準女婿’身份,拜訪了莫家人,封了八十八萬的紅包,而你母親的紀念日禮物,是莫馨戴過的舊項鏈。”
程禧面色煞白。
“父親從政三十八年,工資加福利一共二百一十萬元,賄賂的富商、下屬不計其數,他分文不取。有記載的功績三百多件,平均一個月一件,日工作量十四個小時,兢兢業業一生清廉。你為程衡波那個下賤骯臟的東西報仇,毀了我父親,我找你報仇嗎?”
車窗外的霓虹灑入,微朦朧,微醺醉,晦暗下,他笑與不笑皆是折磨。
“程禧,你承擔得起我的報復嗎。”周京臣瞳仁藏匿了烈火,將黑白分明燒成了猙獰赤紅,“你覺得我不舍得報復你,無論你對我做什么,對周家做什么,即使我握了刀,也一定手軟,才肆無忌憚,對嗎。”
程禧呆滯著。
大滴大滴的眼淚滑下,洇濕他袖口。
錯了嗎。
她只念著血緣,念著程衡波的好,那程衡波的壞呢,為一個法律和道德的雙重壞人,毀掉了備受敬重的周淮康,值得嗎?
周家和程家的孽,太深了,也太亂了。
程衡波本可以懸崖勒馬,周淮康的‘保護’,支撐了他恣意墮落。
周淮康本可以‘大義滅親’,程衡波的恩情又牽絆了他,‘綁架’了他。
到頭來,是非善惡,因果循環。
她哭出聲。
周京臣狠狠一扯,她虛弱無力,摔在他胸口。
長發覆滿了膝蓋和手臂,他皮骨雪白,玉石一般,程禧下意識撫摸他手腕凸起的骨頭。
他閉上眼,斂去恨意,壓住她的胸膛顫栗不止。
“我該不該報復。”他掌心摁在她腦袋。
程禧不哭了。
“我報復完你,你又恨我。”周京臣沙啞,消沉,“然后流掉孩子,再報復我。”
“不報復。”她臉埋在他膝間,靜靜地抖。
周京臣睜開眼,那一絲心灰意冷的光,隱隱又復燃,“不報復我嗎?”
程禧搖頭。
他注視她背影,“是騙我,是真心話。”
“不是騙你...”她埋著,一動不動。
周京臣了解,她不會撒謊。
會演戲。
在動物園不露聲色,偷偷拿到那支錄音筆,瞞住了他。
秘書告訴他,她舉報了周家,一霎,他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怨她無情,可并非不體諒她,最怨的,是她這么疏離,這么防備,寧可相信外人,聯合外人,不愿清清楚楚地問一問周家,給周淮康一句辯白的機會。
“你問過父親嗎。”
程禧哽咽,“問了。”
周京臣掌心仍舊在她頭頂,是壓迫的,更是柔和的,“父親說了什么。”
“周叔叔說,不知情。”
車廂陷入死寂。
良久,他松了松衣領,腿猛地一顛,“趴著缺氧,起來。”
程禧爬起,喘息著。
周京臣皺眉,吩咐司機,“回市區。”
進家門,是夜里十點。
周京臣沒換拖鞋,甚至沒去客廳,挪了一把椅子坐在玄關。
秘書拎著大包小包擱在玄關柜上,“您記得燉了吃。”
程禧瞟袋子,全部是補充營養的,她素日不沾的,而不是合她胃口的。若非為了孩子的安全,他今晚在俱樂部門口,未必搭理她。
她垂眸,“記下了。”
黯然失意。
“心情不好?”周京臣也瞟她。
程禧抿唇,“天天吃,咽不下...”
“咽不下,使勁咽。”
保姆在廚房沏了茶,遞給周京臣,收拾著補品,一樣樣分類,“程小姐嘴巴叼,不愛吃精貴的,愛吃有滋味的肉粥小菜,否則吃了就吐。”
周京臣撥著茶杯蓋,明白了。
她小心眼兒了。
“你下去吧。”他煩躁。
他不喜歡呱噪的環境,話多的女人,平時,只有程禧和周夫人嘮叨,他稍稍有耐性。
旁人,他沒有一丁點耐性。
“那些是調養你氣血的,和懷孕沒關系。”周京臣難得解釋,“你不懷孕,在周家,也沒少吃。”
程禧疑惑,看著他。
“你以為雞湯和排骨湯不放藥材嗎?”他薄薄的笑,不喜不怒,仿佛在笑她好糊弄,“保姆變著法的哄你吃。”
“阿姨不敢。”
“我敢。”周京臣干脆利索,“我囑咐的。”
她噎住,“你哪年囑咐的?”
“你高一,補課費腦,煮了養腦養神的湯。”他翹起腿,打量她,“你沒喝出藥味,我讓保姆每天煮。”
周京臣想到什么,又挖苦她,“補腦純粹是多余,你費不了腦子,學什么不懂什么,腦子清閑著呢。”
他是理工科學霸,程禧沒底氣爭辯。
等她喝完粥,周京臣站起,“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