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寄到醫院,周夫人勃然大怒,“怪不得他一路心不在焉,老狐貍追到湖城了!”
程禧泡了祛火的綠茶,周夫人一邊喝一邊罵,“禧兒,男人靠不住!你爸爸,你公公,沒一個好貨。”她指著周京臣,“老子什么德行,兒子遺傳!”
“您又一桿子打死所有男人。”周京臣蹙眉,翻相片。
程禧在一旁瞟。
周淮康雙手攙扶葉太太的胳膊,像擁抱,這倒無妨,關鍵是葉太太眼眶微紅,周淮康神色愧疚,一副‘苦命鴛鴦’的氛圍。
周家在權貴圈占據C位多年,周淮康功績赫赫,家中‘妻美兒俊’,羨煞同僚。
這次,逮住他‘出軌’的把柄,添油加醋的,幸災樂禍的...緋聞愈演愈烈。
周夫人風風火火飛回北方。
周京臣擔憂周家大亂,也包機趕回。
抵達老宅,是凌晨一點。
周淮康沒回來。
“私奔了...”周夫人氣得砸了古董花瓶,“孫兒快要出生了,他為了舊情人,連家也不顧了!”
“您冷靜,先聯系父親。”周京臣折騰了四個小時,疲憊躺在擔架上,醫療人員在救護車上待命。
保姆用座機打不通,周夫人更氣憤了,“他心虛!”
程禧躲到花園,撥給周淮康,她的號碼,他接了。
“禧兒。”他焦躁,“是誤會!”
“圈里議論您和葉太太的關系,周阿姨在盡力維護周家。”她簡潔匯報了情況,“哥哥轉院了,去總醫院的骨科。”
周淮康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掛了電話,質問葉太太,“菱花,你算計我?韻寧發了瘋,我現在都不能回家——”
葉太太懵了,“我不清楚!”
這時,酒店的門鈴響了。
葉柏南春風滿面進門,“周伯父在啊。”
“是你干的?”葉太太沖過去,拽住他。
“我干什么了?”他迷惘。
葉太太甩出一摞照片,“我和淮康在4號包廂,角度是5號包廂偷拍的。”
他不慌不忙撿起,一張張欣賞,“拍得很清晰,很纏綿。”
“那天你在茶樓吧?”
“不在。”
“狡辯!”葉太太搧了一巴掌。
周淮康驚駭,阻止她,“菱花,別打柏南——”
葉柏南歪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掂量照片,“我逼你們見面了?”他活泛肩膀,倨傲不羈,“你們生下我,是自己做主;在湖城幽會,也是自己做主,捅婁子了,怨我了?”
葉太太急得手抖,“淮康答應想辦法,勸京臣放過你。你搞這一出,京臣不會放過了。”
“他已經欺騙了您一次,在李家,將您的對話錄音,保周京臣,舍了我。這幾個月,我花費了多大的心血,創建宏華國際,從災禍里脫身,您忘了嗎?”葉柏南繞著周淮康兜了一圈,“他怎么不認我?”又望著葉太太,“怎么不公開懺悔?您遭受的家暴,我遭受的虐待,他嘗過嗎?他和李氏家族的嫡長女恩愛了一輩子,生活在光明下,而我卻是黑暗中的蛆蟲。”
周淮康一動不動。
“周京臣當然潔白,正派,名正言順的周公子,高尚,富貴,體面,他吃剩飯,腦袋被溺在馬桶里嗎?冰天雪地睡在院子里,無數個日日夜夜挨打嗎?我愿意潔白,不愿意陰險毒辣,周京臣走一趟我的路,熬幾年我的苦,他未必比我仁義。”
葉柏南悶笑,撕碎相片朝空中一扔,簌簌揚揚的紙片隔開三個人,他一字一頓,“是我不放過你們。”
周京臣住院的消息,第二天在圈子流傳開。
黃老二是周淮康的大弟子,出于禮數,安排了太太去慰問,恰好孫太太也過來,結伴上樓。
“周、葉兩家聯姻不成,交情在,不免有來往。”孫太太不相信周淮康出軌,孫區長混仕途,了解周淮康的品行,從政三十年只有男秘書,女下屬個個兒夸他有分寸,有氣度,“周老先生年輕時規矩過日子,年老了反而不安分?葉太太六十歲了,男人圖青春貌美,周老先生圖什么?何況葉太太有錢,二位公子優秀,她犯什么糊涂呀。”
黃二太太猶豫了一秒,“老黃說,5月份收到匿名信,舉報周老師有私生子,是富商。”
孫太太傻了,“坐實了?”
“估計是事實,誰敢造謠周老師呢...”黃二太太謹慎,音量小,“老黃壓下了舉報,上面不知情。”
“莫不是...”孫太太一激靈,“葉柏文?”
“老黃也猜是他。”
“周公子比葉二公子年長三歲...那會兒,周公子養在南方老家,周夫人在大學工作,正是和周老先生兩地分居。”孫太太錯愕,“所以,葉二公子當警察,因為葉嘉良不允許他繼承,否則,家業姓周了。”
“葉嘉良偏寵二公子,是給周老師看的。周家高興了,會虧待葉氏集團嗎?”黃二太太越分析,越是豁然開朗,“周老師晉升,葉氏集團開始飛黃騰達,從市里百強企業,躍至首富。”
孫太太站在病房門口,示意她不要講了,旋即推門。
程禧在床邊喂周京臣吃藥,周夫人在小廳里,審問周淮康的秘書。
秘書戰戰兢兢,“我跟了周老先生十三年,他忠貞不渝,從沒和葉太太私會過。”
周夫人一掃外面,換了笑臉,起身,“京臣是小輩,你們還親自探望。”
孫太太撂下禮品盒,打量程禧,“小周太太的肚子真尖啊,是懷了小帥哥?”
“禧兒的肚子沒你眼尖。”周夫人風度依舊,絲毫不落魄,骨子里的雍容華貴,大氣磅礴,“周家盼著是小孫女呢。”
“周公子也稀罕女兒吧?”孫太太調侃。
周京臣吃了藥,掌心摁在程禧隆起的腹部,目光愛憐,“是稀罕女兒,但這胎大概率是小公子。”
黃二太太笑,“恭喜周家添孫了。”
她們雖然沒提,周夫人心知肚明,外界瞧周家的笑話呢,尤其瞧她,堂堂周夫人,被葉家的老寡婦‘撬了丈夫’,太難堪,她忍不了了,主動提,“那些風言風語,少搭理。”
孫太太尬笑,“外人嫉妒,潑臟周老先生,咱們根本不信。”
“淮康什么年紀了,哪有精力啊。”周夫人端著架子,“即使有精力,葉太太比我怎樣啊?”
黃二太太奉承,“歲月不敗美人,哪位太太也比不上師母。”
“家里有細糠,淮康賠了名聲出去吃泔水啊?”周夫人一打趣,她們全笑了。
周夫人一貫是暴脾氣,戴了綠帽子,肯定不罷休。
鬧周家,鬧葉家,鬧個天崩地裂。
這么輕松平和,圈子瞧笑話的人倒是跳梁小丑了,一夕之間,風波輿論漸漸小了。
葉柏南在壹號公館的包房住了一夜。
天蒙蒙亮,保鏢拎了早餐和醒酒茶,進來迎接他。
三刀疤蹲了局子,按排序和勢力,是一個姓白的大馬仔繼位,不過,葉柏南扶持了這個保鏢,成為新一任蛇頭。
“葉哥,您扶持了我,以后檳城有麻煩,您一句話,我擺平。”保鏢恭恭敬敬鞠躬,斟茶。
“不必等以后了。你今日欠了情,今日還。”葉柏南耐人尋味笑,“孟長河是宏華國際的大股東,孟太太慫恿他撤資,坑了我一筆,我咽不下這口氣。”
保鏢頓悟了,“報復孟家?”
“孟太太在皇馬會所養了情夫,被周京臣發現了。”葉柏南不疾不徐接過那杯醒酒茶,“她選擇屈服周京臣,我便讓她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場。與其屈服他,不如屈服我。”
喝完茶,葉柏南吩咐保鏢帶了一隊馬仔,去北湖公園。
晨霧朦朧,灰白色的六孔橋懸在烏溪水上。
“周京臣在什么地方打撈了包裹。”
保鏢說,“第三個孔下。”
湖城大雨引發內澇,烏溪的水位漲了不少,昨天積水褪去,整座橋梁完整浮在湖面。
他踏上六孔橋,走一步,停一步,琢磨著何晤晤寫在紙條的遺言。
——孔不是橋下孔,人卻是心上人。
不是橋下。
是心上。
驀地,葉柏南意識到什么,“繼續撈。”
“二刀疤的馬仔撈遍了湖底,孔下...沒東西了。”保鏢覺得白白耽誤工夫。
“孔上撈了嗎。”
保鏢愣住,“橋洞?太明顯了,藏不了東西。”
“六個洞,逐一檢查。”葉柏南下令。
保鏢沒轍了,招呼面包車里的馬仔,兩人一艘烏篷船,劃向橋洞。
葉柏南佇立在橋梁中央,握住鐵索,一聲聲心跳,沉鈍,隱晦。
似乎在心里,又下了一場潮濕孤寂的雨。
“有東西!”馬仔舉起一個白色包裹,與六孔橋相同的顏色。
保鏢詫異,“在哪挖的?”
“第三個橋洞的孔上!苔蘚和泥沙覆蓋著——”
周京臣只打撈了孔下,沒注意孔上,花魁指名第三個孔,周京臣足夠仔細了,其余五個孔也查看了,唯獨沒想到,藏在孔上的橋洞了。
孔下,孔上,半米之距。
花魁如此聰明的冒了險。
“再挖!”另一名馬仔匍匐在甲板上,撒網,“每一個橋洞,扒到底。”
片刻,不遠處的船晃了晃,“又有一個!綁在石頭上。”
葉柏南凝視著墨綠的烏溪水,一縷陽光映出他輪廓,詭譎的,深重的,無悲無喜。
一切情緒,仿佛鎖在牢籠中。
壓抑,緊繃。
幾艘船緩緩泊岸。
保鏢拆了包裹,里面是防水的塑料泡沫,一層層剝開,一封信和一本簽單簿。
“瀾本公館,人間天堂,麗水街家鄉,我銷毀了屬于我的相冊,衣物。這人間,沒有了花魁的痕跡。”信件的反面,被泥水浸濕,模模糊糊的一行字,“你若記得我,我叫何晤晤,純潔美好的烏溪鎮姑娘。”
葉柏南打開簽單薄,在人間天堂應酬的職位最高的一個大人物,親筆簽署了三百萬的消費單。
這張單據的分量,比周京臣手中的簽單,加起來更重。
他閉上眼。
情緒一霎釋放了。
何晤晤終究是為情所困了一生。
她狠不下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