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十章

這天放了下午學,楊陸順從教學樓回來,發現他旁邊空著的宿舍搬來了新鄰居,外面放著兩三個箱籠,還有些日常用具,諸如臉盆架、桌椅板凳什么的,楊陸順心里蠻高興,放了教材作業本,脫了外衣就要幫忙。

他站在門口,沖里說:“新來的鄰居,要不要我幫忙呀?”前面沒人,估計在后面忙活。果然他話音剛落,后面就站出個女人來,穿了件印花底的襯衣,臉兒紅仆仆地很是可愛,留了個運動頭,身材有點豐滿,看年齡不會很大,兩手臟乎乎的,沖他露牙一笑說:“那好啊,我一個人真忙不過來,謝謝你啊!我姓趙,趙翠娥,前面小學部新調來的。”

楊陸順呵呵一笑說:“趙老師啊,我姓楊,楊陸順,你告訴我,這箱籠放在那里?”

趙老師說:“都搬后面來,搬進來我再告訴你具體地方!”

楊陸順說了聲好勒,一哈腰搬了個箱籠,飛快地進了后間,趙老師沒提防他這么快,手忙腳亂地說:“啊也,你手腳好快喲,那你就放那里吧,小點的箱籠就硌在大的上面。”

楊陸順按照她的要求放好,又從外面搬了個小的進來,硌在大的上面,見趙老師要去搬其他東西,忙制止她說:“趙老師,沒什么東西了,我幾下就搬進來了,你只管拾掇里面。”

趙翠娥感激地沖他笑笑,也沒堅持,用抹布四處擦拭著,楊陸順幾個來回就把東西全搬進了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趙老師,外面的東西全搬完了,我去給你提桶水來,如果還需要什么,你盡管說啊!”

趙翠娥有點感動,只覺得這楊老師是個不錯的人,而且心也很細,提水要到廚房那頭的水井里,一個女人提來還是蠻費力氣的,想要說聲謝謝,可楊陸順提著他房里的水桶走得遠了。

趙翠娥心里一動,走到楊陸順宿舍門口往里張望,原本想會亂糟糟一團,也好替他收拾好了還他的人情,沒想到里面井井有條,還隱隱飄出一股子香胰子的味道,不覺又加了幾分好感,心說:這么熱心的帥氣小伙子,肯定有個賢淑能干的對象了。

楊陸順一會提了桶水轉了回,還大聲招呼著說:“趙老師,食堂要開飯了,要不要吃了再打掃衛生啊?”

趙翠娥遲疑了會,說:“不了,我等會要趕回家去,還要收拾點東西上來。”馬上又熱情地說:“楊老師,謝謝你了,你把手伸出來,我撩點清水你洗洗好去吃飯。”

楊陸順貓著腰把手伸出來說:“趙老師,那就麻煩你了。”

趙翠娥彎下腰就撩水,說:“你幫了我大忙,我才要謝謝你呢。你是不是那個大學生老師啊?”

楊陸順順口說:“是的。”眼睛一抬,沒曾想剛好看在那女人的脖頸處,衣領因為她彎著腰豁了塊大口子,里面白白嫩嫩的胸脯子大半個全露在了他眼里,女人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誘人的味道,清香清香的微微發酸,心砰地跳著,不由臉轟地就血紅起來,汗刷地冒了出來,慌忙跳起身就走,連再見都忘了說。

趙翠娥莫名其妙,從后看楊陸順似乎脖子都是紅的,不禁抬頭看了看快要落水的夕陽,嘀咕了聲:今天有那么熱嗎?還是在后面喊了聲:“楊老師,謝謝你,水桶我用完了就放回你屋去。”楊陸順只是搖了搖手,一頭鉆進了食堂。

等天黑了,楊陸順才從食堂出來,為了避免與趙翠娥見面尷尬,他特意吃了飯跟做飯的姜大廚談了很久的閑。

看著旁邊的門緊緊閉著,他心里才松了口氣,可眼前老是白花花地閃著那女人是胸脯子,不禁暗罵自己下作,匆匆用井水洗了個澡,就坐在書桌前批閱學生的作業,不知怎么的老是靜不下心來,隱隱地直癢,他耐著性子批完了作業,街上那頭傳來陣陣喇叭播放的音樂,原來公社禮堂有電影看,那年頭有場電影看是非常不錯的娛樂,楊陸順便熄燈關門上了街。

街上黑古隆冬,只有禮堂那里亮騰騰一片,楊陸順加快了步子,他怕晚了電影會開映。喇叭里放著海政歌舞團著名歌手蘇小明演唱的《軍港之夜》,旋律優美動人,在八十年代初期,這首歌一改軍旅歌曲鏗鏹的基調,代之以綿綿的柔情,不僅部隊的戰士們喜愛這首歌,在城市、鄉間它也被廣為傳唱。但很快它就在一股極強的政治寒流中,遭到了批判,可人民群眾就是喜愛這首富有溫情的歌曲。楊陸順也不例外,他一邊哼著歌兒,腳步更顯輕快。到了禮堂大門口,已經有觀眾陸續進場了,他趕緊到售票口花一毛錢買了張票,就準備排隊入場。

可一想自己居然連放什么電影也不知道,又跑到海報處一看,是放仲火星、張雁等主演的《月亮灣的笑聲》,大致看了看內容簡介,故事是說:

“文化大革命”期間,月亮灣的老農江冒富因善于持家,且是種果樹的能手,比別人富了一些,就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尖子,害得兒子貴根找不到對象。他好不容易托人說上翠屏村慶亮的閨女蘭花,可是沒等見面對方就把禮盒退了回來。熱心的余二嬸又介紹了有孩子的寡婦周嫂,冒富倒是一相就中,但貴根卻看上了那天到周嫂家給孩子種牛痘的赤腳醫生。她原來就是蘭花。他倆經過接觸,產生了感情,但誰也不知道有過退婚的事。這時,全國上下正在批判林彪的國富民窮的謬論。省報記者特來采訪富的典型,選中了冒富,拍照、登報,還要他去作報告。慶亮后悔不迭,登門求婚時,卻被冒富一口回絕。后來慶亮發覺蘭花自己找的對象就是冒富的兒子,于是和冒富合計著秋后完婚。不料,形勢發生了變化,轉而批判右傾翻案風。記者又來給冒富拍照,并在貴根結婚的那天登了報。冒富一下子又被打成了資產階級暴發戶。慶亮反目退親,大鬧新房,拉走了蘭花。冒富發瘋似地砍倒了親手種的桔樹,撕碎了先進照片。四人幫垮臺后,冒富也平了反,但他已心灰意冷。慶亮再次登門求婚。記者又來采訪,要他“放一百二十個心”。冒富說:“我沒有那么多心,只有一個,可不能再變來變去了!”引起了大家會心的笑聲。

楊陸順心想,原來電影主要反映的是時代變遷之事,現在的人們笑聲確實是多了很多,沒有了階級斗爭,人們笑了;不搞大鍋飯,聯產承包到戶,人們笑了;人們生活得到了改善,物質也豐富了,人們笑了。隨著改革進一步加深,人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那就會越笑越開心了。他這么想著,不禁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轉身向禮堂大門走去,卻意外看見了個熟人——劉霞。

楊陸順與劉霞一別還是四月之前了,她穿了身好看的小翻領料子服,頭發燙成了最近才流行著的小波浪,跟一個身著公安制服的小伙子手牽著手,有說有笑,顯得很親熱,應該是新談的對象。

楊陸順心想趕巧不如湊巧,既然她又談了對象,那也應該把事情有個了解,便走上前去,在后面喊了聲劉霞。

劉霞轉頭一瞅是楊陸順,慌忙把手抽開,臉上紅紅的,勉強笑著說:“啊,是你啊,也來看電影?”那公安也聞聲轉過身子,楊陸順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小伙子長得還真不好看,可眼睛異常靈活,笑得也不很正派,有點流里流氣,不禁嘆道:這樣的人也能當公安?

楊陸順笑著說:“是啊,你和你對象一起啊?介紹認識一下吧。”

劉霞尷尬地笑笑,用手一指說:“他叫侯勇,我高中的同學,才調到我們公社派出所上班。這是楊陸順,在新平中學教書。”

楊陸順禮貌地伸出手說:“侯勇,你好!”

侯勇忙伸手與楊陸順握了握,驚喜地說:“你好,你好,你就是楊陸順啊,我可是久仰大名了,想當年在五中,老師們拿你當寶一樣跟我們宣傳,叫我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你考上了大學,顯得全是他們的功勞了。”

楊陸順說:“沒老師的教育,我又怎么能考上大學呢?老師們肯定功勞大了。”

侯勇從兜里摸出盒菊花煙,很熱情地裝煙,楊陸順示意不會,他往自己嘴里塞了根煙,很拽地用煤油打火機點燃,噴了口煙說:“楊陸順啊,不管怎么說,我心里還是很佩服里的,我聽說你家條件很苦,全是憑自己的毅力考上的大學,我侯勇雖然肚子里沒墨水,可最敬佩你們這些成績好的。以后我們都在新平工作,還要相互多關照啊!”

楊陸順笑著說:“那是自然了。劉霞到合作社上班了嗎?”

侯勇順手一把攬住劉霞的肩膀,笑呵呵地說:“哎呀,你的消息蠻靈通啊,劉霞明天才正式上班,你今晚就知道了。我爹光為劉霞招工的事,跑了幾次縣勞動局里,總算安排下來了,不是到下面隊里的小合作社,是街上的大合作社哩!”

楊陸順說:“劉霞,那恭喜你了,看你們感情這么好,什么時候請我這個學長喝喜酒呀?”

劉霞到這地步只有放開了,她軟軟地偎依在侯勇懷里,羞紅了臉說:“那還早著哩!”

侯勇呵呵直笑說:“她招了國家工,現在搞計劃生育抓得緊,硬要滿了二十歲才可以結婚,還得等上大半年的了。你放心,到時候我侯勇一定親自上門接你老哥喝喜酒!走,我們進場去,坐下來慢慢聊。”

楊陸順點點頭,說:“要得,我還要跟劉霞說幾句話,侯公安不介意吧?”侯勇很自覺地退后著說:“不介意,你們聊!”

楊陸順見侯勇退開了,才小聲說:“劉霞,你已經又談了對象,我們兩家的事也該有個了解了吧?”

劉霞惶惶地想侯勇那邊張望了一下,咬著嘴唇說:“楊陸順,你放心,我們家不會吞了你家那一千元錢的,我隔幾天就叫媒人送還你家!”

楊陸順哈哈一笑,輕聲說:“那我就謝謝你了,看情形侯勇應該不知道咱們以前的事吧?你也放心,我保證不會在他面前胡說的。我祝你們幸福,也感謝你曾經照顧我的父母!”

劉霞心情復雜地看著楊陸順那帥氣的臉,心里很不是滋味,低頭說:“謝謝你的祝福,希望我們還是好朋友!”

進了禮堂,侯勇硬要拉楊陸順坐在一起,全然不顧劉霞一臉不情愿,楊陸順沒辦法,只得挨著侯勇坐。

電影開始了,可侯勇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楊老師,我本來是可以在縣里的派出所上班,可為了劉霞,我也是主動要求到了新平公社,這地方怪不好玩的,真沒勁!”

楊陸順笑著說:“新平哪里比得上縣里的條件好呢?侯勇啊,你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保證覺得好玩,你們公安工作可事關重大,我們這些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就全靠你們來維護了喲!”

侯勇說:“這倒不假,我到新平時間不長,可我感覺這里的治安情況不樂觀,新平是南平縣與萬山紅農場的交界處,我們新平人還算安分,可農場里有幫小流氓討厭得很,不時跑到新平街上打架惹事,新平派出所人手不多,忙得很啊!”

楊陸順說:“侯勇,你說到這些,我還真有點擔心,幾次有學生跟我反映有小流氓到中學去調戲女學生,都是等學生放學時堵在路口上,三五成群的,我有次還親自護送了一次,鬧得有點猖狂呢!”

侯勇也才從學校畢業不久,自然心里還是護著學生的,說:“你放心,你有什么應付不來的,只管到派出所找我,那些小痞子我還治得了!當年我在五中,也跟社會上的小痞子開過仗,欺負學生算個叼毛!”

楊陸順不失時機地恭維他道:“你很有正氣嘛,我開始見你時,還真被你表面現象迷惑了,有你這句話,我代表學校里受你保護的學生們向你致謝,而且還要寫表揚信去!”

侯勇摸了摸臉,呵呵一笑說:“楊老師,你只怕也是被我流里流氣的外表嚇著了吧?我他媽的就這丑屁臉,爹生娘給的沒辦法,要不追求劉霞兩三年了,才得手,就是長得太丑了,如有你一半英俊,我就是做夢都會笑醒啊!”

楊陸順這才誠心地說:“侯勇,就沖你這番話,我是認定你是個好人了的!我楊陸順能交上你這樣的朋友,也算有幸啊!”

侯勇大為得意,說:“楊老師,我剛到新平也沒什么朋友,明天我請你到合作社的飯店里吃飯,一來慶祝劉霞安排工作,二來慶祝我侯勇交了你這大學生朋友!”

一場電影散了,兩人也沒看出個名堂來,全說話去了。

回到學校宿舍,楊陸順心情蠻好,不僅是劉霞的事有了個了解,而且還認識了侯勇。躺在床上,不禁想起劉霞依偎在侯勇懷里時羞羞的樣子居然也蠻漂亮,看來女孩子要戀愛了才會更美麗啊,不覺又想起了袁奇志,那神仙般的人兒如果戀愛,該會有多美麗呢?他閉目沉浸在思念之中,多么渴望把自己心愛的人兒攬入懷中,就象侯勇那么大氣地把劉霞擁在懷里一樣,他腦子里忽然閃出個念頭:袁奇志的胸脯會不會比那趙老師的更白更嫩呢?他自己都似乎嚇了一跳,立即羞赧起來,似乎褻瀆了神靈般自責著,怎么會有這么下流的念頭呢?他努力使自己平靜,可眼前閃現的卻是那白白嫩嫩的胸脯,怎么也摒棄不去!縈繞在鼻端的是那股清香清香又微微發酸的氣息,他努力想分辨究竟是什么味道讓他如此熟悉、如此著迷,可惜徒勞白費,直到天空發白也沒想出是什么味道。

又是一個失眠之夜,楊陸順心里有絲煩悶:什么時候才有屬于自己的愛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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