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弧線

第57章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卡布斯克村,進攻部隊預定展開線附近。伊凡·尼古拉耶夫·安東諾夫遠遠的就聽見前面有人在喊烏拉。

他好奇的問:“怎么回事”

然而沒人回答他,坦克的聲音太響了,于是伊凡把手伸進艙門,拍了拍車長的肩膀:“怎么回事”車長回頭:“什么”

看來沒有內線的情況下,坦克里的人根本聽不清別人說什么。皇太子擺了擺手,再次坐直了身體,看著前方。

終于,他看清楚士兵們在對誰喊烏拉:路上停著一輛吉普車,穿著舊軍裝的老頭正在說著什么。

坦克開到了吉普車跟前停下,伊凡認出來那老頭是羅科索夫公爵。“公爵大人!”雖然貴為皇太子,但伊凡還是用了敬稱,“您怎么來這里了”老頭笑了:“來當步兵連長。我剛參軍那會兒干了很長時間的連長,業務很熟的。”伊凡好奇的問:“那剛剛他們對您喊烏拉是怎么回事”

“啊,現役的年輕人對老上級表達敬意。其實大部分列兵沒見過我,他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烏拉,反正烏拉了。”

老公爵停下來,仰著頭打量著伊凡:“嗯,除了身子骨有點單薄,看著像個軍人。”伊凡不知道為什么,想變得更像軍人一點,就從坦克上跳下來,結果一下子沒站穩差點跪地上。

老公爵一把抓住他,把他拽起來:“你可小心了,殿下!你這膝蓋碰地上,我就要去皇宮禮儀廳接受禮儀考核了。”周圍聽到這話的人都笑了,然后被老資格的司務長趕走:“別笑了!戰斗展開!站著不動想吃敵人的炮擊嗎”士兵們這才向前走去,向展開線走去。

老羅科索夫捏了捏伊凡的肩膀,問:“你怎么樣殿下”

“我實話告訴你,剛剛那司務長一嗓子,我腿開始抖了。”伊凡露出苦笑,“這正常嗎,羅科索夫公爵大人”

“你是第一次參加進攻吧”公爵反問。“如果軍校的模擬進攻隊列訓練不算的話,是的。”

“那太正常了。我第一次參戰的時候,頭天晚上就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一閉上眼睛就胡思亂想,心臟突突跳個不停,連帶著脖子上的血管和太陽穴的血管也一抖一抖的。”

伊凡一臉震驚:“真的假的和我昨晚的情況一模一樣!”

“真的,其實每個人都這樣,區別在第二次,勇敢的人第二次還是會緊張,但至少能睡一會。而那些天生適合戰場的混蛋,第二次倒頭就睡,還打呼嚕!”伊凡笑了:“真的嗎那我開始期待第二次了。不知道阿廖沙是怎么個情況。”

“他應該隨我,第二次睡得比豬還死。”羅科索夫公爵說。

這時候破空的呼嘯聲從頭頂傳來,伊凡下意識的要趴地,卻被公爵抓住動不了。“是我們自己的火力準備,不用擔心。炸敵人的。”話音落下,北邊的平原上就騰起爆炸的火光。伊凡看著遠處:“敵人就在這么近的地方嗎”

“不算近,快三公里了,好半天才能走過去呢。當然殿下你坐坦克會快一點,老頭我就跟著步兵前進。”

“我也跟著步兵……”伊凡突然低頭,看了看自己抖得褲管外面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雙腳,“算了,我還是坐坦克吧,我感覺走一半我腳就該軟了。阿廖沙都在戰場上殺了幾個來回了,我卻這么窩囊。”

羅科索夫公爵看了看伊凡的雙腳,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價至少沒有尿出來,很勇敢了。”

伊凡也笑了:“我覺得那一定是討厭阿廖沙的人編造的謠言。”“誰知道呢。”羅科索夫公爵看向遠處正在被轟炸的敵方陣地。

沉默暫時籠罩了兩人,只有遠處滾雷般的爆炸聲,和天空中不斷傳來的炮彈呼嘯在持續。羅科索夫公爵忽然說:“我原本,想給阿廖沙改一個名字的,因為有一首歌你聽過嗎叫阿廖沙。”伊凡想了想說:“歌詞有‘他再不能給姑娘送花,是姑娘獻花給他’的那首”

“是啊,太不吉利了不是嗎但是后來一想,阿列克謝這個名字,是圣人的名字,根據他出生的時間選的,隨便改掉反而會惹怒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吧。“這個想法很不世俗派不是嗎”

安特人的習慣,名字都是根據出生時間在一張圣人列表里選的,所以重名特別多。

伊凡笑了:“確實。”

“現在,只能希望這位阿列克謝圣人,保佑他活到戰爭結束了。”將軍笑著在身前劃了個三角。短暫的對話之后,兩人安靜的看著炮兵對遠處敵人陣地狂轟濫炸。

過了不知道多久,一名傳令兵跑過來,在皇太子面前下馬,敬禮道:“軍長讓我通知殿下,進攻陣型已經展開完畢。”伊凡回禮:“告訴軍長,我只是個上尉,不用和我報告,按照他的步調進攻吧。我會在隊伍的最前方。”“是!”傳令兵翻身上馬,一溜煙走了。

伊凡扭頭對羅科索夫公爵說:“那我去了。”

“嗯,我隨后就到了。”說完公爵退后一步,對伊凡敬禮。伊凡轉身想爬上坦克,結果腳抖得太厲害根本爬不上去。老羅科索夫公爵上前一步,抓著他的咯吱窩就把他送上去了。

皇太子站到坦克炮塔后面,把重量全部壓在炮塔上,這才低頭看羅科索夫公爵:“謝謝。”“不客氣。”伊凡敲了敲坦克炮塔蓋,大聲喊:“前進!到隊列最前方去!”

坦克開了起來。轟鳴向前。

老羅科索夫一直目送坦克離開,這才上了自己的吉普車:“走,到第一列步兵前面去,然后斯捷潘你就可以跑了。該去哪去哪里吧。”

斯捷潘點點頭:“知道了。”

汽車發動起來,

半個小時后,進攻鋒面最前方。

在場的軍人都看得出來,前面的彈幕變成了徐進彈幕,這意味進攻快開始了。

一名連長跑到伊凡的坦克旁邊:“殿下!跟我們講點什么吧!”

“啊”伊凡看了看滿懷期待看著這邊的士兵們,“呃,我……不會啊!以前我講話,都是人家寫好稿子給我的!”

連長:“那您總得說點什么啊大家都等著呢。”

伊凡撓撓頭,開口道:“好吧。我是安特帝國皇太子……”

“聽不見!”下面有刺頭喊。

伊凡一下子把音量提高了一大截:“我是安特帝國皇太子,是那位羅科索夫將軍,那位白馬將軍的摯友!他帶領部隊,已經獲得了很多勝利!“我不知道能不能像他一樣帶你們獲勝,但我至少——我至少可以和他一樣,在坦克上帶著你們沖鋒!就這樣!”要求陣前講話的連長也不知道是不是滿意,反正他吹響了開始進軍的哨聲。

伊凡拍拍坦克的炮塔:“走!前進!”

坦克發動起來,向著敵人的陣地開去。

羅科索夫公爵在皇太子坦克的右翼,第一道散兵線前面。

看到皇太子的坦克開始前進后,羅科索夫大喊:“皇太子一馬當先了!可薩莉亞的兒子們,前進!”說著他拔出老舊的指揮刀,雖然老舊,但是刀維護得很好,反光幾百米外都能看到。羅科索夫公爵把自己的軍帽插在刀尖上,高高舉起。

“跟著我!前進!把軍歌唱起來!”

話音剛落,敵人的反火力準備就落下來,在散兵線中炸開。羅科索夫公爵毫無懼色的前進著。

普洛森軍,第十三攻擊機聯隊一中隊隊長機聽到耳機里傳來地面的呼叫:“我們遭到了敵人步兵進攻,我們遭到了敵人步兵進攻。”中隊長偏了一下操縱桿,飛機傾斜過來,原本被機翼擋住的平原露出來。

然后,中隊長看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目標:一輛坦克,掛著非常巨大的旗幟!那旗幟看起來——有點像安特帝國的皇家旗啊。中隊長打開無線電:“我看到一個高價值目標,中隊維持方向,2號跟我攻擊。”說完中隊長就往右一帶操縱桿,飛機滾轉了一圈反扣下去,進入俯沖姿態。中隊長打開減速板,標志性的呼嘯聲響起。

聽到呼嘯的時候伊凡脖子立刻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隱約想起來,這好像是敵人的俯沖轟炸機搞出來的動靜,叫什么死亡尖嘯!他一把抓起坦克炮塔上的防空機槍,抬頭尋找目標。他看到了,太陽方向有兩只“黑鳥”!

伊凡調轉槍口,整個人在炮塔側面蹲下來,以便盡可能的抬高機槍射界。他開火了,曳光彈飛上天空。然而沒有接受過任何對空射擊訓練的伊凡,根本沒意識到應該拉提前量。

也沒有定標尺。

他完全沒有可能擊落從幾千米高俯沖下來的敵機。兩架敵機在700米的高度投彈,然后拉起脫離。

在飛機掠過伊凡頭頂的時候,兩顆500公斤的炸彈落下來,一枚就插在坦克側面的地面上。伊凡一回頭,只聽見炸彈的延時保護裝置的蜂鳴。

下一刻,光芒吞噬了他的意識。

安特帝國皇太子,伊凡·尼古拉耶夫·安東諾夫,陣亡。

康斯坦丁·亞歷山德羅維奇·羅科索夫公爵清楚的看到皇太子的坦克被爆炸吞沒。那面以白色和藍色為主的皇室旗緩緩飄落在青紗帳里。公爵閉上眼睛,默念道:“一路平安,皇太子殿下。”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更多的死亡尖嘯從空中傳來。

康斯坦丁抬起頭,高舉凝聚了自己全部榮耀與軍事素養的長劍,直面軍事技術的最新進展。——先走一步了,吾兒。康斯坦丁·亞歷山德羅維奇·羅科索夫大將,陣亡。

151臨時步兵師師部的列車在一個沒什么人的小站停下。巴甫洛夫:“說是會車,正好讓我們在這里加水。”王忠點點頭,然后穿過悶罐車的大門跳到站臺上。“這里還是可薩莉亞境內嗎”他回頭問巴甫洛夫。

“還是。”巴甫洛夫點頭,“你看景色也知道了啊,別的地方哪兒還有這么美的草原,這么肥沃的黑土地。”王忠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下午陽光下的草原,王忠忽然有些惆悵。

按理說,這兒只是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諾維奇·羅科索夫伯爵的家鄉,而王忠的家鄉根本沒有這么開闊的草原,景色也截然不同。按理說,外來者王忠不應該為一個單純的地名感到惆悵。

這時候柳德米拉和涅莉從第二節車廂下來,來到王忠身邊。

柳德米拉:“小時候,你只在騎馬的時候不那么混蛋。”

“誒”王忠看向未婚妻,“是嗎”

“是啊,你總是在馬上松開韁繩,讓馬兒自己奔跑,然后張開雙手,像個傻子一樣的感受風。”王忠沒來由的回想起騎著布西發拉斯時的感覺,還有坐在422號炮塔上時的感覺。張開雙臂,像個傻子一樣擁抱風么——好像,真有點這個意思啊。突然,王忠一個激靈,他扭頭問涅莉:“我以前……也很喜歡吃酸奶油嗎”涅莉篤定的說:“喜歡得不得了,特別是你過世的母親做的。”這個瞬間,巨大的悲傷像續了很久的洪峰,噴涌而來,占據了王忠的心田。

他明明什么都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在田野上奔馳、想不起來母親做的酸奶油什么味道,但是洪峰過境一般的悲傷卻如此的真實。為什么會惆悵

因為我是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諾維奇.羅科索夫,我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黑土地的乳汁養育了我。就算沒有了記憶,就算靈魂換成了別的人,我的身體依然記得。

記得這里的風,這里的一切。

王忠努力抑制著聲音顫抖:“涅莉,拿一個飯盒來。”

“飯盒嗎”

“或者別的鐵盒,要帶蓋子的,便于攜帶。”涅莉雖然一臉困惑,但還是轉身跑走了。王忠向前,越過站臺,跳下去,落在黑土地上。涅莉拿著飯盒小跑著回來了:“給你!”接過飯盒,王忠一用力打開了蓋子,把蓋子夾在胳肢窩下,蹲下去,抓了一把黑土。

涅莉:“我去拿鏟子。”

“不!不用了。”王忠制止了涅莉,繼續把手插進肥沃的黑土地,小心翼翼的把這第二故鄉的土放在鐵盒里。

第三把,一只驚恐的蛐蛐沖出來,跳進了不遠處的草叢。王忠就這樣一把又一把的將飯盒填滿。泥土塞滿了他的指甲縫,填滿了他的指紋。他的手看起來就像玩泥巴的小孩子的手,臟兮兮的。但所有人都沉默的看著他。柳德米拉甚至雙眼包含熱淚。格里高利扛著紅旗,默默的站在站臺上。終于,王忠蓋上飯盒,用力壓緊。他對周圍人擠出一個笑容:“這樣故鄉就一直在我身邊了。”

他抬起頭,仿佛第一次眺望可薩莉亞的風光。

仿佛貪婪的想把一切都印在腦海里。

他想起無數的張臉,有卡林諾夫卡的不知名老人,有洛克托夫把他從坦克下面救出來的工人師傅,有克魯根大街43號的阿列克謝耶夫娜大娘……最后,王忠看見皇太子伊凡和“老爹”康斯坦丁,他們倆站在光里,似乎在說著什么。

他們在說“一路平安”。

這個時候,火車的汽笛嚇了王忠一跳,他扭頭看去,看見滿載年輕臉龐的悶罐車從站臺對面駛過,駛向王忠離開的方向。王忠不顧手上全是泥土,把手搭在嘴邊做成話筒,對年輕的面孔喊:“一路平安!”

151師的戰士們一起高喊:“一路平安!”

舍佩托夫卡紡織工人們送的紅旗,迎著風獵獵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