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一人往矣

第五章 倒轉八方?人體磁場

民國十年,辛酉年。

前朝大清已亡國十年了,然而戰火在這片土地上從未停止。

走了個大清朝,來了個臨時政府,走了個臨時政府,又來了個北洋軍閥政府。

從民國元年開始到如今,短短十年,這片大地上的主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今日你當朝,明日就下野,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可無論誰打誰,到頭來只有生活在這片神州大地的百姓依舊在受苦,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不知何時來,吃的是豬狗食,干的是牛馬活,活的卻如行尸走肉,渾渾噩噩,不知終年。

他們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頭頂上的天換了一片又一片,日子卻依舊沒有變好,反而越活越糟了。

而能回答他們這個問題的人,此時還在鄉野中,在城市里,在勞苦大眾當中,慢慢尋找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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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魚米之鄉。

連年戰亂帶來的天災人禍,讓這魚米之鄉多少有些名不符實,但相比于遭罪的中原,遭難的兩廣,這里也就好上不少,至少在這片小鎮上,少有的能看見那么一兩分朝氣。

無他,因為此處有山,山中有異人,名左若童。

異人有玄門,名三一,三一門坐落于此,門中子弟多為一方鄉紳,名家之后,彼此照拂之下,便是在這方圓百里內的軍閥,綠林響馬,也得給三一門幾分薄面,不在三一門的地界過于放肆。受得三一門庇護,這附近小鎮水鄉的日子也算好過一點,能讓一方百姓生活稍顯安康,不受連年兵災之苦,自然的,方圓百姓也為這位庇護他們日子的異人稱之為仙人,號大盈仙人。

此刻,在小鎮的一處地界上,一陣敲鑼打鼓聲傳來,夾帶著孩童的聲音,引得眾人圍觀。

打眼望去,只見幾名衣衫襤褸,但也算得上干凈的乞兒正在敲鑼走街,引得眾人圍觀同時,也能看到在這幾名乞兒中間,有一年輕人,端的是高大壯碩,雖然衣裝簡樸,看不出是什么富人之家,但在這今日不知明日生的亂世,能夠有這身材,就是去當個魚肉鄉里的大頭兵,也能在死前吃上一頓好的,當個飽死鬼。

而最能吸引眾人駐足停留,看著幾名乞兒敲鑼打鼓卻不離開的,卻是這名年輕人的氣質。

看似樣貌平平無奇,如鄉野間跟在老農身邊一塊務農的憨厚長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周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少年人真正的朝氣,這股朝氣不同于自小不知苦難的富家子弟,也不同于兒時有那么一段無憂時光的稚兒。

他更像是一股生氣,一股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生氣。

哪怕在這有三一門庇護的地界,免受刀兵之禍的小鎮上,也端的少見。畢竟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樣難得的太平日子得益于三一門庇佑,得益于三一門招收的那幫鄉紳子弟,豪強公子,但人力有窮時,總有照拂不到的地方,哪天再來一場大變王旗,誰能知道這地界往后的日子就好過呢?

眼下無非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趁著日子還算好過的時候多屯點糧,別兵災一來,連條活路都沒有。所以即使活在三一門庇護的小鎮水鄉上,看似安居樂業,但終究都在擔心著有朝一日的兵災,人人有著朝氣的同時,卻也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暮氣。

唯獨此時在這跟各位看客拱手作揖的少年,當當正正的朝氣蓬勃,看著這張朝氣十足的少年面孔,看客們的臉上也帶了幾分笑容。

“各位父老鄉親,前幾日在父老鄉親面前賣弄手段的鬼手王是我恩師,近日老頭子乏了,在落腳處歇息。做弟子的只好服其勞,替他賣弄下自己這不入眼的手段,要是不入各位父老鄉親的眼,還望擔待則個,最后,有錢捧個錢場,有人捧個人場,小子王一在此多謝了。”

作揖完畢,這名為王一,自稱為近幾日在這賣弄手段,引得附近三一門學堂稚子流連忘返的鬼手王之徒一個甩手,早已剪好的一疊紙人在漫空飛舞,卻又在王一雙手揮舞下好似活了過來。

它們各有想法,各有舉動,從空中落下,站定,各行其事。

有的從王一帶來的家伙事中掏出嗩吶,配合著乞兒們放下的鑼鼓,煞有介事的演奏起來,還別說,有那么點小曲的味道。

有的化作街頭賣藝的武人,玩了一場小紙人的耍花槍和胸口碎大石。放在常人身上驚險十足的表演,卻因為是紙人,反而多了幾分生趣,引得看客們鼓掌,喝彩。

“王小哥,你這手段不比你家老頭差啊!”

“哎喲,這也叫不入眼啊,那你家老頭手段得是有多高啊?”

“不高不高,也就三四層樓那么高,我還得慢慢爬呢~”

憨厚的笑容,不斷地作揖,引來眾人的喝彩。

不一會兒,小幾十個銅板也就從看客們手里甩出,落在乞兒捧著的鑼面上,叮叮當當的,不絕于耳。其中,有富家公子更是豪氣,抬手就是一枚銀元擲出,端的是清脆響亮。

“謝賞!!!”

自然的,少年王一的聲音也更洪亮了。

手藝賣弄完,熱鬧也看了,自然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王一也收了手段,跟這幾名過來幫忙的乞兒收拾行當,準備分賬。

“你一枚啊我一枚,我一枚啊你一枚,好了,貓崽子回去看顧好他們,我這邊收攤了買好飯菜就過去找你們。”

“一哥兒放心,那幫小崽子我會看好的!”

乞兒中年數較大,被稱呼為貓崽子的看著手里串好的十幾個銅板,也是胸膛拍的響亮。

“別亂花啊,飯菜我會帶過去的。”

又叮囑了一句,看著這個貓崽子的乞兒領著幾個過來幫忙的兄弟離去,王一這才收斂了笑容,看著錦囊里躺著的十幾枚銅板和三枚銀元,笑了一下。

“還行,接下來這大半月的飯菜是有著落了,就是不知道鬼手王那老家伙現在跟左若童對上了沒有。真的是夠夠了,撿了我這么一個傳衣缽的,還非要惦記這個惡童李慕玄,難怪左若童要收拾你啊。”

王一數著錦囊里的小金庫,嘴里卻說著只有他聽懂的話語。

他叫王一,是一名異人,是一名穿越者。

異人,顧名思義,異于常人,有著非人手段的人。穿越者,穿古越今,一倒霉蛋罷了。

他是21世紀的國人,卻因為路遇卡車穿越天尊,被其一車頭直接送到了民國元年元月,送到了這近百年前戰火紛飛的歲月,還從一二十七八的大小伙搖身一變,成了一七歲稚兒,還是個無家可歸的七歲乞兒。

在那戰火紛飛的歲月,莫說他是七歲乞兒,就是二十七八的年紀,也難在這樣的亂世里茍活。

所以一落地就遭了兵災,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如一具行尸走肉,想過死,但自古艱難唯有一死。明知道生逢亂世,人不如狗,卻總無法自我了斷,就這樣自個折磨自個,折磨到自己即將餓死,淪為他人盤中餐的時候,被一老頭撿到,也就因此活了下來。

老頭姓王,他也就隨了老頭的姓,又在民國元年撿到的,就單名一個一字,至于以前的名字,記住了也當記不住吧,想起了也是徒增煩惱。

而幸得老王頭撿到,他因此活了下來,也就跟在老王頭身邊走街串巷,在這亂世中茍活。而隨著跟老王頭的了解加深,王一這才發現,這個民國是他知道的民國,也是他不知道的民國。

因為老王頭是個異人,掌握著一手名叫倒轉八方的手藝。

看似戲法,但確確實實是一門匪夷所思的手段,也許是因為被卡車穿越天尊青睞,本是普通人的王一被送到這民國亂世,成了一七歲乞兒的同時,倒也成了一先天練炁的種子。老王頭看出了王一的根骨,興趣使然,也就教了王一倒轉八方的練炁法門。

老王頭有慧眼,但不夠亮,看出了王一是個練炁的種子,卻看不出王一練炁的根骨有多好,所以在傳了王一關于自己獨樹一幟的倒轉八法入門手段后也就沒了后續,就讓他自己身邊跟著,當個伺候自己的弟子。

就這樣,寒來暑往,他也就在這民國元年茍活到了當下的民國十年,辛酉年。

隨著自身修為的提升,腦子里除了不想記起的本名,一些關于異人在民國歲月的故事也就慢慢記起。

什么三十六賊聚義,甲申之亂,三一門往事,蜀中唐門約戰比壑山忍眾于東北,一人之下張之維張老天師,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自己腦海中記起。

也明白,在這亂世大潮中,這些看似驚天動地的事件只不過浪潮中的一朵浪花,翻不起什么大浪,左右不了時局形勢。

這也難怪,若異人手段高深莫測,能夠左右一場戰局,這亂世早早就結束了,又何來的百年動亂,民不聊生,乃至于幾近神州傾覆,亡國滅種呢。

只是有些事,只有經歷了,身在其中才有資格發言。

活在太平年代的21世紀國人王一不懂,或者很難感同身受。但因緣際會,來到了百年前的民國,又幾近生死,他懂了,也明白了當年先烈們為他們這些后世子孫做了多少犧牲,多少豐功偉績才換來今日之太平。

既然如此,就權當自己來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民國吧,反正多了異人少了異人,似乎沒有影響什么。那作為一個后世之人,來到了當下的亂世,在知道未來大勢的前提下,要是不做些該做的事,見見想見的人,試著在知道大勢下做一些成全之事,當個該死之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啊。

只不過這些想法他從未對外人說起,哪怕是收養自己,傳自己手段的異人老王頭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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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化作種子種在自己心里生根發芽,腳上動作不停,去酒館里打了兩份飯菜,一份送到小鎮的破廟處,乞兒在的地方給那幫乞兒吃喝,看著他們吃喝完畢,又用體內的炁仔細檢查了這些乞兒的身體,確認沒啥問題,叮囑了他們晚上被褥要蓋好,王一這才拎著那份給老王頭的酒菜,往鎮外的一處民居走去。

老王頭是名異人,全名王耀祖,有著一門練出門道來的獨門手段倒轉八方,加入了一個名為全性的門派。

但與其說是門派,倒不如說是一個教派。

全性,源自戰國諸子百家之一的楊朱,講究一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理念是不取一毫而利天下,算是圣人之道。只是發展到如今,已經成了異人不學無術,憑著情緒亂搞事的教派,在異人的江湖里,屬于人人得而誅之。你只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你就可以宣布自己是全性成員,你所做的一切就有了借口,有了理由。

自然的,異人江湖圈里的名門正派,世家子弟殺你,也就沒有太多的顧忌,因為你是全性,這就夠了。

王耀祖是全性門人,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多壞,最缺德的無非就是憑借著自己這手倒轉八方,四處行竊。偷到富家子弟還好說,錢丟了也就丟了,偷到窮苦人家,那就是一家的買命錢,沒了就等于沒命。

以前王耀祖干這些缺德事干了多少王一不知道,但自從王一練炁入門,能夠跟在王耀祖身邊后,就因為這事他跟王耀祖鬧了不少次。但他從來不是跟王耀祖頂撞的鬧,手藝是他傳的,人是他救的,真要頂撞了,人家廢了自己手藝,打斷手腳讓自己自生自滅放在這個世道還真沒人說他王耀祖的不是。

他只是每次在王耀祖從窮苦人家那里得手后,就用各種理由讓王耀祖在當地轉圜幾日,他則是憑借著從王耀祖那里學來的手段,去找幾個地主老爺,賣弄一下,把掙來的錢還給被王耀祖盜取的窮苦人家。

雖然這樣做是作踐自己,但沒法子。

來到這民國亂世不是自己想的,活不下去的時候是王耀祖救了自己,謀生的手段也是他傳的。

命數如此,出身,授業恩師他都沒得選,唯一能選的,就是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

就像當下,當王一知道這方圓百里都是異人中的玄門正派三一門庇護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鬼手王王耀祖到底還是命中有此一難,注定要跟三一門門長左若童因為一個熊孩子鬧過一場。

這一場鬧劇甚至導致了三一門門長左若童的身死,端的上是一個悲劇,只是這個悲劇在這命如草芥的亂世下,沒那么重要就是了。

只是想歸想,有些事該做還得做,自己這條命到底是王耀祖這個老混球撿來的,手藝也是人家傳的,雖然人家沒教全,但他也不是一竅不通,無非就是一個懶得教,一個懶得問,全靠自己悟罷了。

這樣想著,王一足不沾地,腳不生塵,很快就來到了鎮外的一處破敗民房當中,推開大門,卻發現民房中早已人去房空,愣了一下,王一便明白了。

“那看來就是今天了,難怪這段時間你窩在屋子里不出去,讓我去賣藝,肯定是在想法子讓李慕玄這個惡童拜你為師吧,這里面要是沒有長鳴野干苑金貴這貨在攛掇我都不信,正好,借這個機會教訓他一下,順帶看看能不能修補吧。”

這樣自言自語著,王一很清楚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事。

輕關上門,扭頭,大致辨別了一下方位,就化作一道殘影朝著辨別的方向奔去,由始至終,王一手中提著的飯菜酒水都沒有半點灑落,也沒有沾上半點灰塵。

而在鎮外的一處林子里,庇護著方圓百里的玄門正派三一門門長,大盈仙人左若童正一臉冷漠,將一名十歲左右,留著一頭散發,正處在茫然和疑惑的稚兒護在身后,看著面前花甲之年,頂著一口爛牙的老頭,還有在旁邊看戲,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隱約間,有白汽從左若童身上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