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錦腿軟得厲害,魏璇便一路抱著她,往寢殿走去。
她身子本就虛弱,耐不住這樣折騰,起初還懷著慍怒瞪他,拳打腳踢地掙扎,可不到半路,便昏昏沉沉在他懷中入了眠。
寬闊的青石板路上,只有紀桑和李祥二人,看見此景,一個心知肚明,一個瞠目結舌。
“去拿兩身干凈衣服來。”魏璇低聲吩咐道。
紀桑立刻會意,抱拳答道:“稟皇上,頤和軒已派人打點好了,若有人問起,便只說皇上習慣了住在此處,這鳳棲宮的人好管教,不過……”
“放心,朕明日起會搬到養心殿去。”魏璇并未為難他。
左右這皇宮屬于他,鳳棲宮再怎樣嚴防死守,他也有無數辦法進來。
今夜他實在太荒唐,絲毫沒注意水溫涼得快,他將周旖錦放在床上,換好衣裳時,她依舊疲憊地昏睡著,可額頭已發了低熱。
魏璇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她搭在床沿的手腕輕輕扶起,診完脈,借著燭光寫了個方子。
柳綠從魏璇手中接過方子,抬起頭時,看見他眸中顯而易見的愧疚之情。
她壓抑著心里怒火,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卻聽見魏璇低啞的聲音:“再去煮碗避子的湯藥,娘娘怕苦,多放些糖。”
柳綠終于忍不住,臉憋的通紅,終于問了一句:“敢問皇上……娘娘可是受了傷?”
魏璇躊躇了片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放肆時在周旖錦身上留下的那些淺淡的淤痕,她身子太過嬌貴,需得時時刻刻捧在云端里,而他這一番折騰,顯然是令她受了不少苦。
“此事與你無關。”魏璇眼神冰冷,泛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見柳綠臉色愈發凝重,他只得低低地補了一句:“左右朕會心疼她。”
說罷,他便用力將們闔上。
好在月色淺淡,并不能讓人看見他臉頰的微紅。
而床榻上,周旖錦裹著暖和的錦衾,卻依舊覺得渾身發冷。
混混沌沌中,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重疊的光影在腦海中閃回,但無一例外,每一幕都含著他。
夢里,她時而看見魏璇手持染血的長劍殺入養心殿時張揚肆意的模樣,時而又看見他滿身落魄和戚惶,跪在鳳棲宮門口朝她投來乞求的目光,她夢見他那雙將她抱出火場、拉出懸崖的手,而那手又晃蕩著輕輕覆在她眼上,她的身子被高高拋起,又暈眩著摔落。
漫長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他那句幾乎帶著奢望的話,哽咽著問她可曾對他有過一絲情意。
周旖錦睜開眼,四面是橘黃色的燭光。
她試圖坐起身,可四肢百骸都像是散架般泛著疼,她那一丁點微薄的力氣全然不足以支撐,無可奈何地轉過頭,卻忽然看見帷幕后魏璇坐在太師椅上的身影。
這么久了,他一直沒有離開。
不知為何,看著那影影綽綽的輪廓,周旖錦心中的憤怒忽然消殞了些,隨之浮現出細微的酸澀,隨著眼前燭光搖曳,那繁復的心緒便像狂風吹倒的蘆葦,糾纏倒伏。
她似乎意識到什么,眼里又泛起了淚光。
“陛下。”休息片刻,她身上終于有了些力氣,坐起身來,輕輕地喚著魏璇。
額頭有些發熱,周旖錦渾渾噩噩地揉了揉太陽穴,如往常般吩咐道:“本宮渴了,想喝些水。”
說罷,她才驟然從混沌中驚醒。如今改朝換代,一朝變天,她眼前不再是昔日那規矩又收斂的質子,而是一己之力統領兩國的君主,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才展示出那樣兇悍的一面,她竟如今肆無忌憚地隨意指使他。
周旖錦像是被這念頭一驚,連忙翻身準備下床,無奈念叨道:“本宮自己來。”
她那雙雪白的玉足還未觸到地面,腳腕卻忽的被魏璇的大手握住,炙熱的觸感順著細小的神經一路蔓延,周旖錦羞得臉紅,卻又不敢動彈。
“娘娘,回去。”魏璇松開手,并未過多言語,簡單的命令卻絲毫不容人拒絕。
很快魏璇便遞來了溫熱的清水,他一手撐在床沿上,還未等周旖錦抬手去接,那杯壁便觸到了她的唇邊,她只能借著他的手咽下去,絲絲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魏璇轉過身,忽然聽見周旖錦問道:“皇上今日……是要殺了本宮嗎?”
他倉惶回頭,立刻反駁:“朕絕無此意。”
想到今日養心殿中的場面,那難言的愧疚又翻涌在心頭,魏璇急于辯解,忙道:“那程廣擅自行動,朕會殺了他。”
“娘娘別生朕的氣,好不好?”他聲音有些哽咽,渴求著她的諒解,無論是那暗箭,還是他今夜荒唐的舉措。
周旖錦呼吸微滯,許久,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她早知道帝王無情,問這話也并非想要他辯解什么,只是利用魏璇如今還殘存的愧疚之心,使他往后收斂行徑,可他如此緊張,一時竟令她也有些無措。
門外忽然傳來輕輕的叩響,是熟悉的柳綠的聲音:“皇上,藥熬好了。”
魏璇起身去接,周旖錦耳根泛紅,縮著身子往床里面靠,她雖已接受現實,卻仍不愿令柳綠看見這混亂的一幕。
好在柳綠并未走進來,魏璇手里端著藥,站定在她面前,凝望了一會兒,又將藥在桌上擱下。
“本宮病了?”她忍不住問他。
魏璇并未回答,忽而輕佻地笑了笑,眼尾微垂,顯得尤為蠱人。
他清潤的指節在桌上叩了兩聲,語氣里帶著殘忍:“避子的湯藥,娘娘想喝嗎?”
周旖錦倏地一怔,魏璇熾熱的目光便自上而下,落在她眸子里。
“娘娘不是一直說,想要個孩子嗎?”他甚至刻意端起藥碗,遞到她面前,熱氣騰騰的藥液混合著些許苦澀的氣息,徑直往她鼻子里鉆。
他的身子又俯下來,虛虛地環繞著她,威脅道:“嗯?”
周旖錦的眼神閃避著,她知道魏璇并不想讓她喝,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為了懲罰她,同時也懲罰他自己。
她良久地沉默著,他終于是泄了氣,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不再為難她。
魏璇拾起碗邊的小勺,舀起在唇邊吹了吹,遞到周旖錦面前,輕聲哄道:“喝吧。”
周旖錦的視線垂著,魏璇的手指修長且棱角分明,她便借著這手喝完了整碗湯藥。
一國天子親手伺候湯藥,是天大的榮耀與恩賜,可她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但不知為何,喝他親手遞來的藥,莫名沒有了那樣熟悉的苦澀。
藥液已見了底,魏璇正要收回手,忽然手腕被周旖錦冰冷的指尖輕輕叩住。
“本宮有過,”她睫毛撲閃著,聲音很小,幾乎淹沒在漫長的寂靜里,但過了片刻,她還是鼓足勇氣,直視著魏璇的眼眸。
周旖錦的目光堅定,像是盛了一團火,一字一句,坦言道:“本宮的確曾對皇上有過情意。”
“可本宮與皇上這樣的關系……若繼續如此,在這宮里地位尷尬,難免會遭受許多非議,”她的聲音又弱了下去,似乎不愿回憶某些痛苦的過往,又道:“皇上對本宮不過一時愛慕之情,可您登基后,難免要選秀,屆時后宮里入了新人,皇上自然將本宮忘了。”
想到令人畏懼的深宮、那些永無休止的紛爭,周旖錦美麗的眼眸中忽的浮現幾分沉重的痛苦,還想勸他:“本宮與皇上本無緣,皇上又何必……”
可她不知道的是,從她說出有情的那一刻起,魏璇耳邊幾乎已聽不見其余辯駁的聲音,他嘴角的笑容漸盛,連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露出喜悅的笑意。
“娘娘,”他打斷周旖錦的話,忍不住想吻她,但思恃了片刻,還是輕輕將她攏進懷里,溫聲道:“我們還有很多時日,不必著急。”
燭光搖曳著,映照在飄搖的霧紗間,空曠的寢殿內,平添了一絲溫暖。
周旖錦嘴唇微抿著,不知他是否領會自己的意思,但也無顏面再說一遍,只能扭過頭去:“時候不早了,皇上回去罷。”
“娘娘病了,”魏璇的聲音帶著哄勸的意味,“朕今日就在這兒守著娘娘。”
“以后不可以再——”周旖錦氣惱不已。
“今日是朕的錯,以后不會了。”他答應道,臉上的笑意如江南纏綿的春雨,溫順且煽情。
少頃,周旖錦像是放下了戒心,輕輕“嗯”了一聲,摟緊了胸前的被子,緊緊貼著靠近墻壁的一側,蜷縮著躺下了。
她著實累了,身子乏得厲害,不過多時便陷入了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羽毛一般輕柔的吻徐徐落在她唇角。
魏璇半跪在床邊,抬手將她額頭上凌亂的碎發撫到耳后,極輕的動作間,聞見馥郁的晚香玉的花香,他眼神里盛著跳動的燭光,定定地凝視著她安詳的睡顏,又徐徐笑起來。
他們還有日久天長。
半晌,周旖錦迷迷糊糊間似乎感受到魏璇的吻,她蹙起眉,手臂軟綿綿地推著他,他順勢將她摟起來,哄道:“娘娘,該喝藥了。”
周旖錦睜開朦朧的睡眼,喝完了藥,他又端來清水給她漱口。
“現在是什么時辰?”她清醒了些,問道。
魏璇頓了一下,“寅時了。”
“皇上該上朝了。”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嗯,”魏璇輕聲應下,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小心地望著她,眼眸中閃爍著清冽的光暈:“娘娘服侍朕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