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停下了的時候,李芳草禮貌的跟照應了她一路的大娘道別,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腿腳,扶著扶手慢慢下了火車的梯子。
李芳草一呼氣,隱隱有了白霧。
雙腳踏到堅實的地面,李芳草的一顆對未來有些不安的心漸漸地沉靜了下來。
旁邊的車廂下來了幾十個身穿綠軍裝的解放軍戰士,在領導的指揮下,排成幾列,依次往出站口走。
李芳草掃了一眼,便轉過了頭,手搭涼棚,擋住了陽光,四周打量了一圈。
金色的朝陽從東方升起,空氣清涼,紅磚鋪成的簡陋的站臺上幾棵小草從磚縫里探頭探腦,在秋風中顫動著,正對著站臺的幾間瓦房墻上刷著激勵人心的標語,車站上寥寥幾個工作人員都戴著紅袖章。
楊知非來車站接幾個專家,帶著人往出站口走的時候,回頭便看到后面的旅客中有一個娉婷少女,烏黑的秀發用一塊手絹扎著,斜斜的搭在肩膀上。
金色的朝陽照在她的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站臺上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副被長期旅途折磨的疲憊不堪的困頓面容,只有她脊背挺直,眉眼含笑,氣質沉穩,白凈秀麗的面容還帶著幾分稚氣,那雙明亮水潤的眼睛盛滿了溫柔安靜。
周圍的人都是黑白的,只有她仿佛是一枝獨秀的鮮花。
楊知非腳步頓了頓,那姑娘已經腳步輕快的趕了過來,目不斜視的越過他,走出了出站口。
車站外面不少人趕著驢車等著接人。
李芳草挨個看過去,找到了一個五十上下的老漢,頂著白帕子,手里拿著一根細細的鞭子,身上穿著破羊皮襖。老漢手里舉著一張寫了字的紙。李芳草歪過頭辨認了一下,紙上寫著——接小王莊知青。
“女娃子,你看就看嘛,咋還要歪著頭看呢?”老漢操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問道。
李芳草忍俊不禁,“大爺,你紙拿顛倒了!”
老漢老臉一紅,趕緊把紙掉了個,抱怨道:“我不識字,弄不好這個……女娃子,你是去小王莊的知青?”
“對。”李芳草看他臉上帶著失望,心下有些古怪,把介紹信和知青下鄉的公文從口袋里拿了出來。
老漢擺擺手,“我不看,看也看不懂,回去有人看!”
李芳草把信疊好,又放回了口袋。
老漢給李芳草看了蓋了大紅公章的公社證明,幫李芳草把行李放到了驢車上,招呼李芳草上車,他則坐到了車頭的位置,輕輕的揚鞭敲到了毛驢屁股上。
驢車晃晃悠悠的前行,眼前的景象逐漸從水泥平房過渡到了田野。
李芳草把行李中剩的一張蔥油餅拿了出來,撕成兩半,遞給了老漢一半。
盡管不是新出鍋的,可蔥油的香味還是十分誘人,老漢一開始還客氣幾句,李芳草又讓了一回,老漢便接過吃了。
“我是小王莊的村支書,前兩天有人給公社打電話,說又有知青要過來,我這兩天天天跑來車站等著。”老漢說道。
李芳草問道:“就我一個嗎?”
老漢咬了一口餅,幸福的咂摸著白面和蔥油的香味,“就你一個,我們村窮,來的知青少。”
十月西北的清晨已經很冷了,驢車在鄉間小路上跑的飛快,冷風呼呼刮著,李芳草抱了被子在懷里御寒,搓著凍紅的手。
然而等到中午的時候,太陽直直的曬著,李芳草又把褂子脫了頂在頭上。
“還沒到嗎?”李芳草忍不住問道。
老漢一揚鞭子,加快了速度,“快啦快啦,到大王莊了,翻過前頭那座山,就到小王莊了。”
李芳草看著只能隱約看到影子的山扶額失笑。
“這一大片都是大王莊的地界嗎?”李芳草問道。
村支書王貴倉點頭,“都是!人家大王莊地多,土肥,人也多,咱小王莊哪哪都跟人家比不了!就連下鄉的知青,都是大王莊挑剩下的給我們了!”
李芳草好奇的問道:“還有這回事?”
王貴倉語氣中除了對大王莊的羨慕嫉妒恨,還帶著不甘,“那可不!男知青身強體壯的都被大王莊要走了,剩下的還有女知青都送到小王莊了!”
男知青雖然吃的多,但干活也多啊!
李芳草笑而不語,她也是被大王莊挑剩下的,打發到小王莊了。
“以后會好起來的,小王莊不會比大王莊差的。”李芳草說道。
王貴倉撇嘴搖頭,城里來的女娃子哪里知道農村的苦,就會說好聽話,等她們在鄉下呆幾年,就沒這么天真了。
到小王莊的時候,李芳草的屁股幾乎都要沒有知覺了,幾個村民還有一群淌著鼻涕的小孩好奇的打量著她。
王貴倉從車上跳下來,吆喝著讓一個孩子去喊王連山,說接到新知青了。
不多時,一個四十出頭的憨厚漢子跑了過來。
“這就是你們知青點的生產隊長王連山,以前當過兵,退伍了,你以后就歸他管了。”王貴倉擺手說道。
李芳草向王貴倉道了謝,轉頭看向了王連山。
王連山面容憨厚,腳上穿著露腳趾的黑布鞋,瞧見李芳草是個瘦瘦小小的半大姑娘,肉眼可見的嘆了口氣。
“走吧,我帶你去知青點。”王連山接過了李芳草的行李,又把公社的證明信給李芳草看了。
路過一條河溝的時候,幾個人圍在河邊,夾雜著低微的狗叫。
“這是干啥呢!”王連山問道。
一個人回過頭,打量了眼李芳草,說道:“王樹根家的狗生了個獨子,不吉利,好歹叫它活滿月了,拿出來溺死。”
李芳草上前一看,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漂浮在水面上,上下沉浮嗚咽著。
狗生仔一般都是多胎,偶爾有單胎的情況,有些地方迷信,覺得狗生單胎不吉利,會給家里人帶來厄運,要把狗崽子殺了或者扔掉。
“你們要是不要,能給我嗎?”李芳草于心不忍,開口問道。
王連山當過兵,在軍營里接受過教育,也覺得狗生獨子主人家就倒霉這事純屬無稽之談,便半跪在岸上,把小奶狗從水里撈了上來,遞給了李芳草。
李芳草從行李里面拿出一件夏天穿的小褂,把小奶狗包了起來。
小黃狗渾身濕漉漉的,瞪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李芳草,眼神純真懵懂。
上輩子李芳草在山上種蘑菇的時候,也養過一條中華田園犬,和她相依為命,陪著她度過了山里漫長平靜的歲月。
雖然明知道這條小黃狗不是她曾經養過的那條,李芳草摸了摸小黃狗的腦袋,還是忍不住小聲喊了一聲:“貝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