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類飼養員

第265章 喜歡與喜歡

第265章喜歡與喜歡

車輛的大燈破開黑夜的濃霧,如同凌厲的光刃劃過面龐。

水母只有感光的眼點,只能感受到光線,卻知道飼主的氣息越來越近。

他以為自己在最消沉的時候感受到了幻覺。

隨著開門聲響起,她的氣息出現在海邊,朝他一步步靠近,身后還跟著滿身低氣壓的同類生物。

水母知道那個生物在不開心,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飼主。

她回來了?

她怎么回來了?

她不是不要他了嗎?

少年呆愣在水中,濕潤的發絲貼著臉頰,靛藍色的眼中滿是懵懂與失而復得的驚喜。

害怕是夢。

唐柔迎著風,漆黑的發絲凌亂飛揚,抿著唇,朝剛剛有礁巖的地方走去。

她也看不清,可她知道月一定沒有離開。

她和海兔子洗劫了商場旁邊的戶外運動品商店,拿了帳篷和睡袋,要在海邊搭帳篷。

唐柔不走了,既然那么擔心,為什么還要放他自己在大海里?

她早就被裹脅進失控的漩渦里,原本是作為支援霍特丹特別編隊去查銷檔人事件,但這一路上的見聞超出了認知。

海水冰涼,沖到小腿上,唐柔幾步跳上礁石,伸出手,少年已經撐起上身浮了出來,靛藍色的眼眸滿是水光。

無數條細長銀白的絲線與他的身體勾連,垂進深沉的大海里,每一條都附著足以滅殺附近海域所有生物的可怖毒素。

唐柔戴著橡膠手套,摸過少年無毒的額頭,梳理著濕潤的銀白色發絲,虛攏著按住他的肩膀,“下去,別上來。”

少年小心翼翼地背著手,收攏著那些絲線,像個被抽掉發條的漂亮木偶,自下而上,呆呆地仰望著她。

他在開心,在驚喜,在突如其來的喜悅面前有些恍惚和茫然,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難受嗎?”唐柔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疼惜,“回到水里,你身上還有傷。”

少年沉醉在這樣的觸感當中,恨不得她多摸一點。

是真的,哪怕隔著一層橡膠手套。

飼主在咫尺的距離,摸他的額頭。

“謝謝你,小月,對不起。”

柔和的氣息傾瀉下來,有憐惜,有內疚。

即便之前傷心,她回頭的那一刻,他就原諒了她。

少年搖頭,唇角浮現出淺淺的梨渦。

很開心。

唐柔趴在礁巖上,離他很近很近,視物不清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你的眼睛……”

少年一怔,垂下頭。

她繼續說,“很漂亮。”

像一望無際的海。

視線落不到實處,冰,藍,柔和。

透著瀲滟的光,讓她在某一時刻,神奇的用自己這雙渾濁的眼睛看清楚了,與他對望在一起,仿佛被吸進了一個美輪美奐的靛藍色漩渦,美得令她心悸,美得令她心疼。

少年一動不動,慢吞吞地消化著她話里的意思,額頭上滲出細小的水珠,肩膀往下縮。

唐柔笑了笑,拖著他的側臉,拇指輕輕摩挲他額頭上那一小塊細膩光潔的皮膚。

“好好在海中休息,我在這里陪你,別怕。”

頭部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沒毒的地方,也是她敢放心大膽碰觸的地方。

少年被額頭上的觸感攪亂心智,有些眩暈。

難道是生病了?

他沒有一點力氣,感受很陌生,又有一點沖動,茫然地感知著她。

飼主逆著城市斑斕的霓虹燈光對他露出笑容,這雙眼睛分明是看不見的,可他感受到了,從她嘴角揚起的弧度,到飄揚在耳畔被風吹亂的發絲,他全都看到了。

嘩啦一聲,少年從水中探出大半身子,蒼白的手臂扣在凹凸不平的礁巖上之上。

在唐柔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湊了過去,冰涼如水的觸感落在臉頰,離唇很近。

唐柔愣了愣,那種柔軟如果凍般的碰觸轉瞬即逝。

少年一言不發地落回水中,轉身向遠處遨游,幾米之后,一頭扎進海里。

要降溫。

他眨了眨眼,閉上,捂著臉沉進水里。

太緊張了。

都沒來得及感受。

唐柔不知道羞赧到快要沉底的水母在想什么,摸著自己的臉頰發呆。

一個吻。

手腕被人攥住。

回頭,對上了路西菲爾晦澀不明的雙眼。

他無聲地看著她,眼中有復雜的情緒風暴在醞釀。

纖薄的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壓抑著某種低氣壓。

良久后,摸了摸她的頭發,把她從礁石上拉起來,用擁抱孩童一樣的姿勢將她抱在懷里。

唐柔下意識抗拒,海兔子卻說,“柔,別碰水了,水里可能有毒。”

她知道水里大概率是沒有毒的。

可莫名覺得,他需要被安撫。

像月一樣,需要被安撫。

她沒有說話,思緒又開始混亂,就這樣安靜地由著路西菲爾將她抱回了沙灘上。

少年不知不覺長得高挑挺拔,比她高出許多,有時常跟他說話,還要仰起頭仰望他。

他們是什么時候長大的?怎么一個個忽然之間就從玻璃皿中青澀稚嫩的幼崽,變成了有著完美擬態人形的成年體?

她被放到了柔軟的墊子上,那是剛剛從戶外用品商店拿出來的充氣床。

少年背對著她,伸手將帳篷的地釘深深扎進土里,擰開暖光小夜燈,掛在帳篷的邊角。

唐柔看著他清瘦的背。

少年人修長挺拔的骨骼,蒼白如牛奶的皮膚,用那雙從未做過任何體力活的手扎帳篷,充氣床,架起寬闊的防雨天幕,支好了露營所需要的一切。

有些出神。

什么時候變的這么可靠了?

記憶中的他還是愛哭愛撒嬌的樣子。

唐柔不知道,海兔子不會在她之外的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更不會在別人面前哭。

只有她。

睜開眼,看到人類世界,滿眼疼惜,對他用聽不懂的語言說著安撫的話語的她。

他在她面前,可以做一個愛哭的孩子。

因為飼主會心疼他。

他在外面受傷,甚至不會覺得痛,因為太稀疏平常了。

疼痛是他們這些生物基地捕獲的實驗體們,經歷過最多的感受。

在飼主面前受傷,才會覺得委屈。

這不一樣。

他嵌好最后一根防風釘,掀開簾子走進來。

高挑的身材莫名帶了一絲壓迫感,遮住了夜燈的大半光線。

唐柔仰頭看他,感受到少年在她面前單膝蹲下,手臂撐在她身體兩側,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封閉圈。

輕聲問,“柔,喜歡我么?”

“當然。”唐柔坦率,“喜歡。”

少年眨了眨眼,垂下頭,白皙臉頰貼上她的膝蓋,一如曾經在實驗室里那樣,趴在她的膝蓋上,眷戀的蹭了蹭,閉上眼。

低聲說,“我也喜歡柔。”

只不過和她的喜歡,不是同一種喜歡。

許久之前,阿瑟蘭跟唐柔有過一次爭執。

在辦公室里,那個唐柔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曾擔憂又生氣的說,“小柔,我并不是說你心理有問題,但是你有情感認知障礙,這是毋庸置疑的。”

唐柔立即反駁,“我很好,我不覺得我有任何問題。”

“可你除了我之外沒有朋友,你沒有父母沒有家庭,把過多的本該傾注在同類身上的關注和情感寄托在這些實驗體身上……柔,我無意指責,但是我認為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阿瑟蘭語氣關切,像長姐勸導妹妹,“我讓你去看心理醫生,是因為覺得你有心結,你缺乏安全感,也缺愛和關懷。”

她走了之后,飼主坐在沙發上良久。

垂著頭,不發一言。

唐柔在情感上的認知,懵懂又生澀。

她的成長中缺失了太多,以至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愛。

路西菲爾抬頭,看像那雙泛著灰的眼眸,溫聲問,“柔困不困。”

她點點頭。

“那就休息吧。”

身份顛倒過來。

海兔子變成照顧她的那個人,將她扶到充氣床上躺下,又為她蓋上毛毯。

人們都說異種生物不懂愛,因為愛是群居動物獨有的,他們生來孤獨,享受孤獨,沒有所謂溫情的一面。

可同樣的,唐柔也不是一個懂愛的人。

他們某種意義上,是她的一面鏡子。

不知道什么是愛,更不知道該如何愛人,她把自己的關心行為當作一種愛,把他們當做了自己缺失的家人,自欺欺人的將成長中渴望又缺乏的一部分期待,放到他們身上。

可他們,想要的并非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