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苗世子之事如水上漣漪,事過再無波瀾。
“這都要過年了,怎么此時讓他們回去。”老夫人呢喃了一句。
老伯爵清了清嗓子道:“婦道人家休要多言,那是皇命。”
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只讓下人準備東西。
臘月二十。
余顯帶著妻小起程去往邊關。
柳家兩老來送,母女抱著哭了一場,此次離別再見面也不知是何年月。
一路人馬浩浩蕩蕩,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余顯回頭望去,看見岳父母任然站在原處目送。
他心里忽然難受起來,此前他偷偷回過一次江尾村,扮作叫花子來到自家門口。
一個少年婦人抱著孩子來驅趕他,被坐在院子里磨刀的吳老漢制止了。
他拿了些吃食倒在他的碗里,一個孩子跑上前抱住他的腿喊爺爺。
他坐在門口吃著父親給的飯食,到了晚上母親弟弟有說有笑地結伴回來了,看見他坐在門口也沒有趕他走。
劉氏還盛了飯給他,他望著她,眼淚止不住的流,這是他的娘,他的親娘,他想上前告訴他,他是吳長庚,他是她的兒子。
“孩子,慢慢吃,還有呢!”說完竟然也濕了眼眶。
等坐回去時,吳貴生問:“娘,怎么了?”
劉氏吸了吸鼻子說:“我見那花子的眼睛像長庚。”
一桌子人都不說話了,默默低頭吃飯。
就這樣他在家門外睡了一晚,聽著家里人的說話聲。
第二日他看見了自己的兒子,小小的人兒背著書包去祠堂上學,走路一蹦一跳的。
路過他身邊還把自己的菜餅子分了一個給他。
“小寶,你干什么呢?快點。”同村的孩子喊他,等他上前那孩子對他說:“你干嘛?萬一是拐子把你拐走了,可就看不見你娘了。”說完拉著小寶就跑。
他跟著孩子們到學堂,坐在外面聽他們上課。
“吳軒昂昨日的書背熟了嗎?”先生問。
小寶站起來搖頭晃腦地開始背誦,那清脆的聲音一聲聲通過耳朵裝進他的心里。
吳軒昂應該是孩子姥爺起的名字,他的幾個孩子的名字都是姥爺起的。
放學時他又跟著兒子身后,隨他回家。
“你看,讓你別給他吃食,現在好了吧!賴上你了。”栓子說。
小寶回頭看確實是這樣,撒腿就往家跑,到了家就把院門關了。
“怎么慌慌張張的?有狗攆你呀!”蓉蓉沒好氣的說。
“二姐,有個叫花子跟著我。”
“叫花子?”
聶薇薇喊了花來福:“應該是想討吃的,盛碗飯給他。”
花嫂子盛了飯夾了些菜,花來福端著去開門,果然門口站了一個叫花子。
他裝作很餓的樣子,接過就坐在門口扒飯。
然后透過臟亂的頭發看向院子里,他的妻子魏氏,在給兒子洗臉洗手,兩個女兒也都乖巧伶俐,家里這些下人他是知道的。
沒有想到沒有了自己,她們也能過得這樣地好。
如果當年他不做那件事,如果他還是吳長庚,此時溫柔的妻子活潑的孩子,有田有屋有產業,一家人平淡溫馨的生活在一起。
可世上沒有后悔藥,有得便會有失,那里能那么齊全。
如今親自看了也放心了,父母兄弟生活不愁,老婆孩子日子也過得富足,就讓他們當自己死了,世上再沒有吳長庚吧!
花來福見他朝院子里望,便轉身擋住他的視線。
他也沒有惱,吃完把碗遞給他,道了聲多謝,然后出了江尾村。
等走出村子時,他回身下跪磕了三個頭,站起來最后看了一眼江尾村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思緒拉回,他用腿夾了一下馬肚子,走到隊伍的前頭去。
柳葉歡坐在馬車里看著他,她知道他偷偷回了一趟老家,可回去干什么她不知道,夫妻一場他有事瞞著她,這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聶薇薇這邊,幾天的掃蕩,買了不少東西。
還買了個護院。
一個奴隸販子牽著一行十來個奴隸,有男有女,個個鎖著腳鏈和手鏈。
說是北邊的異族,各個人高馬大身體強壯,買回去看家護院最合適。
當街叫賣,女奴開價十兩,男奴要價二十兩。
圍觀的人多,并沒有人上前要買。
誰知道這些人野不野,萬一跑了,這不是就打水漂了嗎?
再說異族人能忠心侍主?賣得這么貴還不如去牙行挑選調教好的下人了。
那奴隸販子一連在街上叫賣了四五日,也只賣出去兩個小女奴。
剩下的怎么都賣不動了。
最后大甩價,女奴八兩,男奴十五兩。
有些大戶人家少爺覺得新奇,便掏錢買了女奴回去,奴隸販子把鎖打開,換成繩子拴好,讓買主如牽牲口一般牽走。
這日聶薇薇在對面鋪子挑選做菜的八角大料,蓉蓉就靠在門口看著外面,那奴隸販子賣力地吆喝著,時不時會被人挑走一個。
等聶薇薇買好東西,付了錢拉著蓉蓉準備回家時,蓉蓉指著對面的奴隸說:“娘,咱們也買一個吧?”
聶薇薇看了看那些蹲在地上的奴隸,大冷天穿著破爛單薄,露在外面的皮膚青紫皴裂,光著腳,腳踝手腕因鎖著鐵鏈已經磨得潰爛流濃紅腫。
聶薇薇朝蓉蓉搖了搖頭道:“這些都是外族人,手續也不齊全,萬一跑了,或是起了歹心,咱們一家老小可就沒命了。”
蓉蓉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奴隸,低下頭想了一下,然后堅定地說:“娘,不會的,我看著他不像,我拿自己的錢買,不花娘的錢。”
“蓉蓉,你還小還不知道人心險惡,他們被捉了來,不是心甘情愿為奴的,這樣的人不會甘心做奴,會怨會恨,捉他們的人和買他們的人他們都會恨,你想想,如果是你,被人捉去賣給異族,你不恨嗎?你不想回家嗎?聽話,咱們回家。”
蓉蓉低著頭乖乖跟著娘親回到舅舅家。
可她一直情緒不高,連吳燕說帶她買雞蛋糕都不去。
連著兩日都是如此,聶薇薇已經打包東西了,魏書珩也雇了車,準備讓父母妻子帶著孩子跟著大姐先回家。
蓉蓉靠在屋門口,無精打采的。
聶薇薇看著她,最后說:“你真的要買?”
蓉蓉也不說話,聶薇薇站起來后又蹲下來看著她道:“行,走吧,就當積德行善了,可如果賣光了或是奴隸販子走了就不要怪我了。”
蓉蓉立馬笑著點頭,拉著娘親的手喊道:“快,咱們快點。”
魏書珩也嘆了口氣說:“大姐你太慣孩子了。”
三人到了街市,那販子還在,可手里的奴隸就剩三個了。
蓉蓉急得不行,那個人可不能被別人買去。
到了跟前,她才松了口氣,指著那最靠后的男奴說:“就是他,就是他。”
“為什么是他?”魏書珩問。
還沒等蓉蓉回答,那奴隸販子就熱情地上前招呼了。
“姑娘有眼光,這是這批人里最健壯的。”
魏書珩笑了一下道:“最健壯的,那就是說也是最野最不服管的了?那還是不要了,說不定那天就跑了,我這錢不是打水漂了?”
“這位老爺放心,開頭雖然難訓,可如今都好了,不然我也不會拉出來賣了,不是小的說大話,經我手里的哪怕鐵打的骨頭,我也能讓他軟下來。”
魏書珩和奴隸販子說話,蓉蓉走到那男奴跟前,問他:“你愿意跟我走嗎?”
那奴隸看著她,又抬頭看了看小姑娘身后的人。
聶薇薇也看著他,臟污的臉,皴裂的唇,黑白分明明亮的眼睛,眼睛里竟然如此地平靜,沒有恨沒有怨沒有不甘。
他又看向蓉蓉,點了點頭。
魏書珩最后以十三兩的價格買下了他,奴隸販子把賣身契交給魏書珩。
魏書珩看了看,這奴隸名叫耶云。
聶薇薇沒有接繩子,而是把繩子解開了,耶云眼神有一瞬間的不解很快恢復平靜。
“我買的是人,不是牲口。”
說完帶他去成衣鋪子買了兩套衣服衣服,鞋子,又去藥鋪買了藥膏。
到家后所有人都看著這個高大的奴隸。
魏書珩讓陸婆子打水給他洗澡。
小屋子里,熱騰騰木桶,他坐下去,只有淺淺的半桶水。
熱乎乎的泡著他潰爛的傷口,他眉頭都沒皺,迅速給自己洗了澡,處理了傷口,還拿刮刀刮了胡須,試了試手,藥力未退還沒有力氣,穿上干凈厚實的衣服,身體也漸漸回暖,他長舒一口氣,準備先留下。
其他人繼續收拾打包,等耶云洗完澡換了干凈衣服出來時,大家驚得張大了嘴巴。
美男子,五官深邃的美男子。
聶薇薇眼睛都看直了,這長相在二十一世紀,要是在娛樂圈肯定有一席之地呀!
“藥擦了嗎?”魏書珩問。
他點了點頭。
劉氏拐了一下自己沒出息的女兒。
聶薇薇才回過神來,把賣身契拿給他。
他不解的看著她,聶薇薇說:“你聽的懂我們說話嗎?”
耶云點了點頭。
“聽的懂就好,這個給你,你自由了。”
此話一出,耶云從不解變為震驚,其他人也是一樣。
“你是被抓的,不是甘愿為奴的對不對?”
耶云點頭。
“那我就直話直說,你被迫為奴,心不甘更談不上情愿了,本來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如今要為奴為婢,如牛馬般供人驅使受人打罵,如何不恨?你的家鄉你的家人是你的牽掛,思及此處如何能不怨?仇恨起殺意現,真到那時還不如現在就讓你走,就當積德行善了,我可不能拿我的家人作賭。”
一院子人都靜了下來,包括拉扯著聶薇薇的蓉蓉。
“這賣身契應該是人販子自己亂寫的,你的名字應該也不叫耶云,此后就好自為之,小心別再被人捉了。”
“真的放我走?”耶云的聲音有些干啞,官話說得倒流利。
“我家我說了算,說放你就放你。”
說完就拉著蓉蓉走。
“夫人稍等。”
聶薇薇轉身看他,他深深的行了一禮,是漢人的禮。
“你?”
“我本姓齊名勝,我父親是漢人,母親是外族,如果夫人不棄,我愿留下,給夫人做個看家護院的,我會些拳腳。”
魏書珩上前把大姐外甥女擋在身后問道:“你會拳腳如何被販子抓住的?”
“我是被朋友出賣的,那日一起吃酒,一杯下肚就手軟腳軟被朋友賣給了奴隸販子。”
聶薇薇:這么狗血?
“你為何不走?不要父母了嗎?”魏書珩又問。
“我……邊關不太平…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所以我跟著人一路往中原走,可到底低估了人心的惡,本來我想的就是找個大戶人家,給當護院的,如果夫人留下我,我一定盡心盡力忠心不二。”說完還笑了一下。
聶薇薇:老天!本來就帥,這一笑,真是要命。
“嗯…咳嗯……那就留下吧!不過我說過了,想走可以隨時走。”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說完又對著聶薇薇笑了起來。
魏書珩:“這……大姐,會不會太草率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很草率,你不覺得嗎?”聶薇薇轉頭去打包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