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呂文正,心情沉重地從皇宮回到了刑部尚書府,把凌云、徐直與楊振三人找來,向他們宣布了皇上下達的抓捕罪犯、尋找小姐的旨意;然后問他們覺的此事成功的機會有幾成。
徐直吞吞吐吐道:“這個,恐怕不是很容易。茫茫人海,尋找個把人,直如大海撈針。”
楊振道:“屬下只有盡力而為了。”
凌云垂下眼瞼,黯淡的眸子波瀾不驚地望向別處,沒有說話。
呂文正道:“圣上有旨,務必于佳期之前尋回小姐,否則你我都脫不了干系——你們可聽明白了”他最后一句話聲色俱厲,使得三人心中都有些發顫,他們只有點頭稱是。
呂文正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三人低著頭往外走去。凌云走到了門口,只聽呂文正在后面以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道:“凌統領,你先等一下,本府有話與你說。”
凌云心里一沉,只好無可奈何地站住了。其余兩人意味深長地互相對視了一下,沒說什么,徑自出去了。
呂文正摒退左右,房中只有他們兩人。
凌云目光下斂,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依然淡漠地望向別處,一語不發。
書房里這時候出現了短暫的凝滯,尷尬的氣氛在空氣里緩緩地流動著,令人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僵持了一會,呂文正才輕輕咳嗽了一聲,柔聲道:“你的傷……不要緊吧”
凌云眸光疏離,低聲道:“沒事。”
呂文正幽深的眼睛里劃過一絲心疼與不忍的神色,沉聲道:“那為什么不找太醫包扎一下,在跟誰賭氣呢”
凌云這才意識到自己傷口的血漬不知何時已然殷透了衣衫,此時黏糊糊地沾在了背上很不舒服,否則呂大人又怎么會看得出來
想到方才自己只是心亂如麻,竟然沒有在意到這些,他不由地暗暗苦笑,只好道:“沒有。”
呂文正道:“瞧你一臉的失魂落魄,是不是又發生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了”
凌云當然不愿意把自己與郡主鬧翻的事情說出來,只有道:“沒有,謝大人關懷。”
呂文正道:“沒事就好。這里沒有別人,讓你我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凌統領,你跟隨我多年,我對你一直是視若子侄與朋友,知己知心,應該是無話不談——”
說到這里,他閃爍的眸光安靜了下來,里面透出的是滿滿的信任與期待,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志超,你與我交個實底——秋月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凌云心里一陣翻騰,他的臉埋的更低了。他不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情,想起了江春與呂秋月那傷情的眼淚,那驚悸的表情,想起了自己曾經鄭重其事對他們許下的承諾……他只覺的心里亂極了。
他不由輕輕抬起眸光,卻正好與呂大人那雙滿是深情與焦灼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在那一刻,他心思百轉,以往與呂大人一起辦案,一起共事的那些情形又歷歷在目地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他們互為知己,無話不談;在他們之間似乎根本沒有什么忌諱與秘密,甚至是隱私可言……
可是此時,面對呂大人那無限期盼與渴望的眼神,他卻躊躇了。他沮喪地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掃了下去,遮住了他眼底那些隱晦不明的情愫。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由自主說出這句言不由衷的話,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呂文正掩飾不住的失望形于臉上,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秋月走的時候真的沒有與你碰過面,或是對你說過什么嗎”
凌云面無表情道:“沒有,昨晚我根本沒有遇見她。”
呂文正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半晌無言,良久才冷冷道:“志超,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你我枉自共事了這么多年,枉自結交了一場,還說什么知己知心,誰知你我之間的隔閡竟然會這么深!”
凌云心里難過之極,濁聲道:“大人,其實凌云對您一直是赤膽忠心,只是……”
呂文正道:“只是什么”
凌云思之再三,終于沒有說出下言。
呂文正眸子通紅地看向他,目光里閃現出的是一抹令他心冷神凄的寒意,“你怎么不肯說了好,你既然對我心存芥蒂,你既然不愿意說出實情,那我也不會再逼你!你現在已是堂堂的當朝郡馬,身份高貴,我已約束不了你了;以后該何去何從,你好自為之吧!”
說畢冷冷哼了一聲,徑自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只把凌云一人孤零零地晾在原處……
凌云木然出了刑部尚書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郡馬府。望著浣云閣那空落落的房間,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與凄冷油然襲上心頭。
他落寞地出了庭院,獨自一人在后花園里徘徊。園中柳暗花明,春意闌珊;百般紅紫,爭芳斗艷;楊花榆莢,漫天飄飛。
呂文正令他心寒至極的話語又回蕩在耳邊。這些話要是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他還不覺的如何;只是這些話語卻是從他最為倚重、最為敬愛的呂大人的嘴里說出的,且字字驚心,像是一把鋒利冰冷的利刃,直戳他的心窩,令他的心都涼透了。
他默默地仰起臉,茫然望著天上那朵彷徨無依的白云,苦笑道:“難道是我做錯了嗎”……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這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只喝的酩酊大醉,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里的。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人在服侍他,安慰他;對他噥噥細語,吐氣如蘭。
朦朦朧朧中,他似乎看到呂秋月與江春兩人向他含笑走來,感謝他的義薄云天,大義成全;一會兒又是呂文正那滿是怒意與失望的臉,那觸痛到他心底深處的、冷漠決絕的話語……
情急之下,他驀地一下坐起了來,失聲叫道:“不!不!大人,您聽我說……”
只聽一個女子軟糯糯的聲音道:“郡馬,郡馬,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凌云見那女子竟然是練南春,不由又驚又喜,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春兒,真的是你嗎這些日子你也不來看我,你知道嗎,我好想你啊……”
那女子臉色緋紅,使勁往后掙著,想要擺脫他的糾纏,無奈凌云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放……
翌日,天光大亮了。
凌云終于從迷朦中醒來了。睜開惺忪的睡眼,他慢慢地從錦塌上坐起身來,只覺得腦子里還是一片混沌,頭還在一陣陣地作痛,想來是昨天晚上的酒力還沒有完全消盡。
見他醒來了,在一邊服侍他的丫頭嬌杏柳眉舒展,喜道:“郡馬爺,您可算醒了!昨天晚上您醉的可真厲害,奴婢好不容易才跟幾個侍從把您從后花園里扶回房里,否則,晚上的風那么大,著了涼可怎么好啊”
凌云用右手使勁按了一下額頭,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他的眼神閃了閃,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浣云閣內室的錦塌上了,身上蓋著錦被香衾;旁邊的幾案上熏著檀香,一陣陣淡淡的幽香絲絲裊裊飄來,沁入心脾,好聞極了。
嬌杏又道:“還有,您背上的傷奴婢也請了大夫來看過了。”
凌云此時的神思似乎還有些恍惚,只是茫然“哦”了一聲。
嬌杏見凌云神情呆呆的,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禁有些擔憂地問道:“郡馬爺,您……您怎么了……”
凌云這才算緩過身來,他木然“嗯”了一聲,輕輕吁了口氣道:“嬌杏,謝謝你。”
嬌杏惶然道:“郡馬,您可千萬別這么說,這都是奴婢分內的事……如果侍奉不好您,郡主回來了又該罵奴婢了。”
提到郡主,凌云臉上一片黯然,垂下眼瞼輕嘆了一聲。
嬌杏輕聲道:“郡馬,請恕奴婢說句多嘴的話,您真的不該對郡主多么兇,她可都是一心為了您好啊!”
凌云只覺心里一陣刺痛,他劍眉一揚,有些不悅道:“好了!你不要說了!”
嬌杏見凌云有幾分怒意,不敢再說什么了,她低眉順眼應了一聲道:“是,奴婢告退。”說著,低著頭向門外走去。
這時,凌云忽然發現她的衣服上皺皺巴巴的,斑斑點點,污穢不堪,右邊的衣袖還斷了一截,不由心里一動,問道:“嬌杏,你的衣服怎么了”
嬌杏粉臉一紅,訥訥道:“沒什么……”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轉,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輕聲問道:“告訴我,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態”
嬌杏低垂著眼瞼,囁嚅道:“其實也沒……什么,郡馬爺只是吐了幾次,還緊緊地抓住奴婢的胳膊不放,說什么……春兒……”
說著,她的臉更紅了,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