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海與母親葛氏在父親原來經常打座的那間廂房里美美地過了一夜,次日清早他卻忽然不見了母親,不由大驚失色。
他在青云觀前前后后轉了好幾圈,也沒有見到母親的身影,心里暗叫不好。
母親突然失蹤,究竟是她不辭而別,還是遭遇了不測?……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原來的房間里。
不經意間,杜正海忽然發現在鋪滿灰塵的破舊幾案上,似乎放著一片白晃晃的東西;上前細看,是一塊碎布片,上面血跡斑斑寫滿了字,竟是一封血書。
這是母親留下的!他的心不由劇烈地悸動起來。他顫抖著手拿起血書,只見上面寫著:
”海兒:
為娘在有生之年能再見你一面,也算是了卻為娘的一樁夙愿,為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現在為娘要去一個地方了結另一樁恩怨。為娘現在唯一缺憾的就是直到現在你還不肯原諒我,在我還能聽到你的聲音的時候,叫我一聲娘……”
杜正海捧著這封血書,表情逐漸變的僵硬,臉頰上的肌肉亦在隱隱抽動著。在那一刻,他只覺得茫然失措,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喃喃道:“你為什么這樣做?我明明告訴過你不要去找何禹廷,你卻還要固執己見地去自尋死路。你這是為了與我賭氣,還是與自己賭氣?你真傻,你活該……”
自言自語間,他的眼淚已爬滿兩腮……
刑部尚書府門口,葛氏在咚咚地敲著堂鼓。守門的侍衛進去稟報呂文正,“啟稟大人,外面有一民婦喊冤!”
呂文正吩咐:帶她進來。
升堂了。在兩廂衙役的“威武”聲中,呂文正正襟危坐;凌云、徐直、楊振等人神情莊重,屏息凝神,分立兩旁。
葛氏被帶到了刑部大堂之上,跪倒在地磕頭施禮:“罪婦杜葛氏,參見呂大人。”
呂文正一愣:“罪婦?……這是從何說起?”
葛氏面無表情道:“大人容稟。罪婦杜葛氏,二十四年前,曾在京城一位達官貴人的府上為乳母,罪婦的丈夫名叫杜千,兒子杜正海……”
葛氏神色淡漠,不緊不慢地說著,就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而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卻是眾人在聽了她的這番話之后的激烈反應。
當年,俗名杜千的元真道長與俗名杜正海的心靈道士共同謀劃、劫持丁府小姐丁夢軒,要挾國家重臣何禹廷,后來元真道長又入宮挾持皇上等事情,早已鬧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
如今堂上這衣衫襤褸、瘸腿駝背的可憐婦人,居然自稱是杜正海的母親、元真道長的妻子!
堂上堂下立時一片嘩然。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這婦人果真是朝廷欽犯的眷屬嗎?”
“當年就是她抱走駙馬府的公子嗎?”
“瞧她那樣,還能勾引駙馬嗎?我看她十之八九是個瘋子吧!”……
一旁的凌云亦頗為動容。他微微顰了顰劍眉,自思:這白發蒼蒼、形容憔悴的婦人果真是杜正海的母親杜葛氏?
凌云所困惑的,也正是呂大人想要問的;他眸光一沉道:“堂下那婦人,此話當真?你真的是二十四年前抱走駙馬府小公子何成麟的那個杜葛氏?”
葛氏眼底的悲涼一點點浮漫開來,慘然道:“呂大人,我一沒瘋二沒傻,好端端地誰愿意把屎盆子向自己頭上扣啊?只為了二十四年前的那樁丑事,我身敗名裂,萬劫不復:傷風敗俗,不守婦道,所有的人都在指責我,唾棄我……
“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難道何禹廷就沒有過錯嗎?何禹廷他勾引我、霸占我于先;拋棄我、驅逐我于后——如果不是這個偽君子始亂終棄,逼的我走投無路了,我又怎么會鋌而走險、做出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來?”
呂文正聽了不禁唏噓不已;他沉吟了一下道:“先不要說這些,只說你把駙爺府小公子抱走以后發生的事情。”
葛氏道:“為了泄恨,我本來是打算把那孩子抱到京城外一片榆林中謀死的,不料這時候我忽然聽到一群強盜粗魯放蕩的笑聲……
“為了逃命,我便把那孩子拋棄在一片灌木叢旁。但最終,那群強盜還是抓住了我;后來我才知道,這些人竟然是天梟組織的人……”
接下來,她便把朱九如何霸占她為妻;二十年后天梟幫主李瑞允又如何從她嘴里套出侯爺府(原駙馬府)公子何成麟的一切體貌特征及身世來歷后又殺之滅口之事,一五一十地陳述了一遍。
說到最后,她已是聲淚俱下了。
所有在場之人聽了,無不駭然失色。鬧了半天,原來四年前那位認祖歸宗、已經故去的侯爺府大公子何成麟竟然是個冒牌貨!
呂文正蹙起眉頭,半晌沒有說話,只是捻須沉吟。
對于這位半路殺出的侯爺府大公子的真實身份,他與凌云、徐直等人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冒充何成麟的居然會是天梟組織的幫主李瑞允!
思忖了良久,他終于緩緩開了口:“杜葛氏,我來問你,那真正的侯爺府大公子的下落你可知曉?”
葛氏木然搖了搖頭道:“從我丟棄他的那一刻起,我便沒有了他的音訊,我想,他十之八九是死了!……”
呂文正濃眉一挑道:“葛氏,你怎可如此殘忍?有錯的是孩子的父親,可這孩子卻是無辜的。”
葛氏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冷笑一聲道:“是啊,那個孩子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嗎?所有的人為什么又這樣殘忍地對待我?
“何禹廷他玩弄我,然后又驅逐了我;我丈夫他一點也不念舊情,狠心地休棄了我;然后朱九又霸占了我,李瑞允那廝又殘害我,現在連我的兒子都不肯認我!……”她愈說愈悲,忍不住放聲大哭。
眾人忍不住搖頭嘆息;呂文正亦是一片悵然。
他理順了一下有些紛亂的思緒,又問道:“葛氏,本府問你:四年前,李瑞允將你推下山崖欲殺你滅口,你僥幸逃過一死,為什么不立即來京城告狀,揭穿這一彌天大謊,卻要一直等到現在?”
葛氏渾濁的眼睛接連閃爍了幾下,眼底不覺彌漫上一層濃濃的霧氣。
她重重嘆了口氣道:“唉!一言難盡……呂大人,罪婦先斗膽問一下:刑部尚書府里是不是有一位什么侍衛統領叫做凌云的?”
凌云聽葛氏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怔了一下,向前兩步道:“在下便是。”
葛氏用一種充滿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單側嘴角微微一勾,挾著幾分陰陽怪氣的意味道:“原來你就是凌統領啊!哎呀,果然是名不虛傳,英俊瀟灑,人品一流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表里如一啊?”
凌云聽葛氏口氣里滿是譏誚之言,不禁有些困惑,清朗的眸光一轉道:“不知杜夫人這話又是何意?還請明示。”
葛氏冷冷道:“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凌統領,到了現在你還在裝傻充愣嗎?”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的形容詞無論用在誰的身上,都是很令人反感的。
凌云下頜微微揚起,有些不悅道:“對不起,在下不明白杜夫人的意思。”
葛氏滿是怨恨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且問你,四年前,你與令堂是不是到過一個叫做俞家集的地方?”
四年前的俞家集之行,凌云對之印象太深了。他點點頭。
葛氏又問:“凌統領當時是不是與令堂在你的師兄家里做客?”
凌云又是點頭。
葛氏接著問:“令堂是不是姓阮,六十多歲年紀,當時穿的是一身紫色對襟長衫,鴨蛋形臉龐,細眉善目,嘴角有一顆紅痣的?”
凌云驚奇地望著她,“杜夫人,您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莫非您見過家母?”
葛氏心里一陣痛楚,“我豈止見過?……”
于是她便把四年前討飯到應傳霖家門口,阮夫人熱心相助,她又把侯爺府公子身世之謎及自己的悲慘遭遇告訴了阮夫人并求之相助,阮夫人卻棄之而去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只說得眾人瞋目結舌,唏噓不已。
說畢往事,葛氏又道:“那一次的沉重打擊令我萬念俱灰,徹底絕望了。開始的時候阮夫人告訴我,她的兒子凌云是呂大人身邊的紅人,他們一定可以幫我申冤報仇的——誰料到他們母子也是畏懼權貴、明哲保身的懦夫!
“在這個世上,連公正廉明的呂大人都不能為我做主,那我還能指望誰?”
呂文正炯炯目光望著凌云道:“凌統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此時心里也有些亂,沉聲道:“這個我也不甚明了。在師兄家中做客的那段日子,我天天與師兄外出游歷觀光,對家中的事情并未在意。只是忽然有一天,家母提出要走,我心中頗為不解,問起原因,家母大為不悅,我便沒敢再問下去。”
葛氏道:“這不就對了?令堂原來住的好好的,為什么突然要走?分明是她心中有鬼,有意想避開我!”
凌云分辯道:“家母的為人凌云最清楚不過了,她絕不是那種膽小怕事的人。誠如杜夫人所言,她真的那么做了,也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葛氏冷笑道:“什么不得以的苦衷,還請凌統領明示!”
凌云一時被噎住,不由皺了皺眉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葛氏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的口氣道:“既然凌統領不知道,就請阮夫人出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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