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平侯爺何禹廷,意外發現自己兒子何成麟幼時的護身符居然由凌云貼身佩戴著;隨之又通過“滴血認親”的方式證實了凌云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不由地百感交集,心里矛盾極了。
他默默坐在凌云的錦塌前,出神地望著他那張蒼白清俊的臉,眼前模糊了。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
記得妻子常青公主臨盆的那天晚上,他疲憊地伏在書房的幾案上睡著了。
朦朧中,忽然聽到院子里有動靜,他急忙起身推開窗戶,只聽一聲巨響,其勢如雷。
金光閃爍中,一只體似麋鹿、身披金鱗、頭上生著黃色獨角、眼似銅鈴、牛尾馬蹄的怪獸落在院中……
何禹廷渾身一激靈,醒了。回想著方才那奇異的夢境,不由自言自語道:“這是什么怪物,難道是麒麟?……”
沉吟間忽聽門外腳步聲急促傳來,侍女小菊喜滋滋地沖了進來告訴他:“駙馬,公主生了!……”
何禹廷騰地站起,“真的?……是男是女?”
“是位公子!……”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抱著襁褓中的兒子在房里轉了好幾圈,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終于有兒子了!”……
想著當時的喜悅,再想想后來發生的一系列坎坷與波折:兒子三歲那年被乳母葛氏抱走……二十年后,所謂的侯爺府大公子認祖歸宗……新婚之夜,侯爺府大公子遇刺身亡……葛氏滿懷怨恨來到刑部大堂告狀……原來那個所謂的侯爺府大公子居然是假的……
往事如煙,如過電一般在眼前一幕幕地浮現著;他只覺自己的腦子里如一團亂麻般,所有的想法都糾結不清,使得他痛苦,糾結,心里一片茫然……
心思百轉間,他的腦子里忽然跳過一個溫馨的畫面,親切,甜蜜,直令他那顆冰冷的心溫暖起來,瞬息融化成了一泓漾漾的春水……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一天。
當時他從朝堂回來,回到府里見到常青公主,問的第一句話便是:“麟兒呢?”
“乳母抱著呢。”
何禹廷從葛氏手中接過兒子,望著兒子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臉,笑道:“小家伙,真夠沉得——叫爹爹。”
小家伙開心地搖著兩只藕節似得胖乎乎的小胳膊,咧著嘴笑著,憨態可掬,“爹——爹——”
他咿咿呀呀地鸚鵡學舌,那呆萌的樣子逗得何禹廷與常青公主哈哈大笑……
何禹廷回過神,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又呆呆望著面前的凌云。
他氣息奄奄地躺在錦塌上,虛弱不堪的身體因為傷痛顯得僵直而無助,呼吸微弱而困難;他那張如鬼斧神工般雕刻而成的、完美而俊逸的面孔,此時一片慘白,透出一股隱約的青灰之色。
他眉頭緊皺,唇上沒有一點血色,顯得憔悴疲憊之極。
望著他那張昏昏沉沉、蒼白憔悴的臉,何禹廷真的很難從心理上把他與二十多年前那個粉嘟嘟、胖乎乎的嬌憨可人的小家伙聯系在一起。
那時候,他才剛滿周歲;而現在,二十七年過去了,他已經二十八歲了……
他抓起他的手,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冰涼。
他想起了那一次,在沁芳別院二樓寢室里,他被毒蝎咬了,凌云冒著生命危險為他吸出了蝎毒,又十萬火急地連夜帶他去神醫山莊、懇求名醫“賽仲景”為他醫治傷毒。
他想起了那一次,在刑部大堂上,杜正海、葛氏母子咬牙切齒地兩次要殺他,是凌云挺身而出,并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短刃……
他仰起臉,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浣玉見何禹廷那渲然欲泣的樣子,不由困惑道:“姑父,您怎么了?您為了救志超,輸了這么多血,身體一定虛弱的很,不要再強撐下去了,我馬上派人送您回府休息。”
何禹廷勉強點點頭。
在打道回府的路上,何禹廷腦子里亂糟糟的,眼前晃動著的全是凌云的影子。
往事歷歷,如在昨天。
他又想起了數月前,凌云為了杜正海屢屢與他為仇做對;更有甚者,那一次凌云竟然知法犯法、甘冒死罪去天牢劫人。
特別是近日來,凌云只為了一個女人而意亂情迷,自甘墮落,做出許多知法犯法的事情來……
矛盾與痛苦折磨著他的心。他把那護身符舉到面前,反反復復端詳著。
心想:此物什么時候到的凌云手中?他既然貼身佩戴著,可見對此物的珍重。
而且他持有此物,十之八九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這么多日子來他為什么一直不與自己父子相認?……
想到此他眉心微微動了動,忽然憶起了數日前在刑部大堂上的那一幕。
當時凌云言辭懇切地請求他放葛氏一馬,他有些不解道:“志超,你為什么一直袒護著這個賤婦?……她罪大惡極,殺死了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并沒有死!”凌云情緒激動之下、脫口而出這句話。
其時他并不理解凌云這句話的意思,當他一再追問究竟時,凌云卻閉口不言了。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原來那個時候凌云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應該也與現在的自己一樣,痛苦而糾結,苦衷難言……
這天晚上,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快到四更了才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朦朧中,他看到凌云渾身是血,站在懸崖邊上,回臉絕望地望了他一眼,縱身跳了下去……
何禹廷大叫一聲:“不!……”驀地坐了起來,驚得渾身上下冷汗淋漓。
一旁的常青公主急忙扶住他道:“駙馬,你怎么了”
何禹廷定定神,“哦,沒什么。我方才只是做了個噩夢……”
常青公主道:“今天你一回來,我便見你心不在焉的,好像有什么心事——駙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何禹廷神色復雜,“公主,如果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了我們的兒子,可是他卻與我們完全不是一路人——這時你會怎么辦?”
常青公主滿頭霧水,“駙馬,你睡昏了頭么,怎么突然沒頭沒腦地提出這么一個問題來?……我們的兒子,你是說麟兒嗎,怎么,你又有他的消息了嗎?”
何禹廷心里驀的一抖,腦子立時清醒了。不,不能告訴她。此事牽涉太多,內情復雜,一旦公開,后果何堪?
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他支支吾吾道:“不,沒有。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唉,我的腦袋好沉,咱們先睡吧!”
常青公主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凌云在次日午后醒過來了。幾天前那一幕幕驚心動魄、不堪回首的慘景還在眼前回蕩著。
想起練南春、平明和尚、練軒中等人的慘死,想起江春、李剛等人的下落不明,想起浣玉郡主下令對著他與練南春萬箭齊發時的慘烈場面,他只覺傷心絕望,心灰意冷。
他試著挪動了一下自己那虛弱不堪的身體,立時一陣陣鉆心徹骨的疼痛,痛得差點暈過去。
守候在他身邊的劉六先生見他醒了,欣喜若狂,馬上吩咐弟子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呂大人、浣玉郡主他們。
凌云卻漠然道:“劉先生,你跟他們說,讓他們都不要過來,我誰也不想見。”
話音未落,只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接著環佩叮當,香風陣陣,浣玉郡主在香云等幾個丫頭的簇擁下姍姍走了進來。
劉六先生急忙迎上前,垂手恭謹地向郡主見禮。
浣玉心不在焉地沖他擺了擺手;徑自走到凌云的錦塌前,俯伏坐下身來,濕霧霧的眸子一眨不眨望著他那蒼白憔悴的臉,柔聲道:“志超,你現在覺得怎么樣了?好些了嗎?”
凌云晦暗的眸光里一片疏離,他似乎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只把臉轉向一旁的劉六先生道:“劉先生,方才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誰也不想見,怎么又有人來了?我現在疲倦得很,只想好好休息,讓他們都出去罷。”
說著他有些艱難地一寸寸挪動著自己那傷痕累累的軀體,咬著牙強忍著身上一陣陣的痛楚,把臉轉向內側,只把一個冷漠孤寂的后背留給了面前的人們。
劉六有些無奈地望著這對置氣的小夫妻,不由尷尬地搔了搔頭,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浣玉一下子給晾在了原處;此時的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難堪地滯立著,進退兩難。
她瞇了瞇狹長的眼睛,語氣倏然冷了下來,“凌云,你什么意思啊?我一個大活人站在這里這么久了,你卻不理不睬,當我是空氣嗎?”
見凌云只是不理她,她立時惱了,說話的語氣里亦是硝煙味十足,“凌云,我的話你沒聽到嗎?我方才問你怎么樣了,你為什么不回答我?別總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難道你是死人么?”
浣玉一時激憤,說話未免有些口不擇言了。凌云方才一直在強行壓制著心里的火氣,此時卻再也隱忍不下去了。
他“騰”的一下從錦塌上坐起身來,似乎已忘記了身上的重傷與痛楚。他臉上暴起一道道青筋,猩紅的眸子里射出冷冽的寒芒,如同利劍一般,仿佛要刺穿她的心扉。
“趙浣玉,難道你非要逼著我把什么都說出來才滿意嗎?好啊,如今當著劉先生的面,我就同你把所有的事都說清楚!”最新網址:92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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