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既然恨我,為什么還要救我?
應傳霖挾持了凌云從侯爺府出來,到了荒涼野外,喪心病狂地想在凌云臉上劃幾道,要讓他也變成一個非人非鬼的丑八怪。
凌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只有無奈地等待這滅頂而來的痛楚寸寸凌虐他的身心,毫不留情地將他整個人兜頭蓋頂地覆滅……
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沉悶的嘶叫。那個聲音幽沉,慘痛,令人毛骨悚然。
他驚異地睜開了眼,只見應傳霖暴睜著雙眼,口角溢血,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著,身子晃了兩晃,慢慢倒了下去,后心上沒柄地插著一把長劍。
在他的身后,站著一個黑衣蒙面女子。
當他倒地時,那女子刷的一下拔出了寶劍。鮮血狂噴,宛若鮮花怒放,濺了她一身,一臉。
花開只有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似他即將消逝的生命。
凌云一時呆住,疑是夢中。
那女子反轉劍柄,“啪!啪!”在凌云的肩胛、軟麻大穴上點了兩下,解開了他的穴道。
凌云立時如釋重負,原本僵直緊繃的身體也舒緩下來。他知道,自己又躲過了一劫。
但此時的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劫后余生的慶幸與驚喜,因為他全部的情緒已聚焦到了佇立在面前的那黑衣女子身上。
雖然在凄清朦朧的晚上,雖然她蒙著面,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在千鈞一發之刻救他脫離險境的美麗伊人是誰。
他的心不由劇烈地震顫起來。抬頭,清朗的目光正與蒙面女子那雙明媚動人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他清眸中氤氳著層層瀲滟的波光,聲音也幾近哽咽了,“春兒,你是春兒……”
不錯,面前站著的美麗冷漠女子,正是他的春兒!她沒死,她真的沒死,這真是太好了……
昔日斷頭懸崖上,那驚心動魄的慘烈場景又如過電般一幕幕浮現在面前。
自從出事以來,他與她,一個重傷昏迷,徘徊在生死線上;一個被逼落懸崖,生死不明。
當時的他身心交瘁,絕望,彷徨,一度陷入痛苦迷茫之中無法自拔。他曾經灰心地以為,她十有八九是出事了,這輩子他也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沒想到,如今她卻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心里一陣刀剜,一陣發熱,兩只眸子亦被一層薄霧似的東西給蒙住了,眼前白晃晃的模糊一片。
看來上蒼對這位堅強執著的美麗女子還是有所眷顧的,對他們這對歷經磨難的苦命情人還不是太過苛刻的……
那女子望著凌云那泫然欲泣的眼神,目光卻冷如冰霜,就像一座孤獨的冰雕,清寒徹骨。她淡淡掃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凌云歷經無數磨難與煎熬,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之人,怎能輕易舍棄,他不顧一切地追了上來,連聲叫道:“春兒!春兒!……”
那女子眼若寒芒,青絲蕭颯,手中長劍鏗鏘一聲滑射而出,一式凌厲的“沉魚落雁”,像是一條白綾穿透空間,毫不留情地向他前胸刺來。
凌云矯捷的身形倏忽一閃,被迫后退幾步。
那女子眸光冰冷如薄刃,不含半點的溫度,“凌云,你要是再跟著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凌云嗓音顫啞道:“春兒,難道到了現在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那女子周身氣場陰冷駭人,她長劍一指,從牙縫里涼冰冰地拋出幾個字道:“你認錯人了!你的春兒早已死了!……”
凌云直挺挺地滯立在那里,她的劍正指著他的咽喉。兩個人都凝然不動,誰也不說話。
秋風吹過,撩起衣衫,獵獵作抖,透著一股令人打心底冷起的寒意。
那女子孑立于寒夜之中,呆了半晌,輕噫一聲,收回長劍,旋身就走。
凌云鍥而不舍,往前一跟步;那女子長劍刷的揚起,已逼上凌云的心頭。
她黛眉輕挑,眸光揉成碎影,恨聲道:“凌云,我現在只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凌云目光一瞬涼了下去,就像燒盡飛灰的一種冷寂,“既然這樣,你方才為什么還要救我?”
那女子嬌柔的身軀劇烈地震顫了一下,說不出話。
清冷的月光梳洗著她黑色面巾之上那蒼白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細碎的波光盈盈,隱隱有淚光在涌動。
她輕輕喟嘆一聲,無力地收回長劍,飛身而去。如水的月色下,飄渺如一只孤鴻之影。
凌云出神地望著黑衣女子遠去的身影,只是發呆。
在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仿佛凍結住了,只有陣陣回聲在腦海里嗡嗡作響,無盡的苦澀在心頭一點點蔓延開來。
地上,秋蟲低泣;天上,云淡風輕。
許久,凌云才緩過神,茫然轉過身往回走去。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嘶啞、低沉,細若蚊聲,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師弟,師弟……”
他只覺一陣毛骨悚然。因為這聲音居然是躺在地上的應傳霖發出的!他怔了一下,退后幾步道:“你……你還沒有死?……”
應傳霖痛苦地蜷縮著身子,周身不住地顫抖;整張面孔扭曲不堪,額頭上青筋暴起,嘴角處難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鮮紅的血沫,順著下巴滴落胸前,將衣襟染得一片猩紅。
他牙關緊咬著,從牙縫里擠出痛苦難當的低吟聲,聲音微弱道:“師弟,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凌云扯了扯嘴角,帶著幾分揶揄的口氣道:“什么,你居然還會來求我么,那我可是受寵若驚了!”
應傳霖喟嘆一聲,斷斷續續道:“其實……這次我本來可以成功的,只是突發意外,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使我功虧一簣,這也許就是……天意罷。不過師弟,我并不是敗在你的手里的,而是天要亡我啊!……”
凌云神色冷漠,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偏頭不屑地一瞥。
應傳霖似乎已無暇顧及對方的冷淡疏離了,只是自顧自道:“現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兒女,我雖然……罪不可恕,但他們卻是……無辜的……
“可是李瑞允卻對我說,如果這次……殺不了你,他們只有死路一條。唉!我死不足惜,只是想到他們孤兒寡母若是慘遭殺戮,我實在是不甘心,我更是……死不瞑目啊!……”
凌云扯了扯嘴唇角,嗓音冷淡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救他們?”
應傳霖道:“是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在你我……師兄弟一場的份上,師弟,你就答應我最后這個請求吧……”
凌云神色出現了一瞬的凝滯。他抬起頭,望了望天上凄寒清冷的月光,在浮動的塵埃中終于淡淡地“嗯”了一聲,“他們現在何處?”
應傳霖道:“在距離此處百里的小山屯……風沙渡,師弟,你需要盡快動身,要是遲了,只恐李瑞允那廝先下……毒手,他們就危險了……”
說著,他黯淡無光的眼睛里淌下兩行渾濁的眼淚來。
凌云腦子里又閃出俞氏及大毛、二毛、三毛、紫燕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子那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一陣悵然,沉聲道:“好吧,我答應你。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應傳霖無力地搖了搖頭,忽然道:“師弟,你還記得五年前嗎?當時你與你的母親——現在說應該是養母了,到俞家集去踐行我們的十年之約,當時你曾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
凌云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依然是疏離地透著冰涼。
應傳霖繼續道:“當時你曾與我戲言,要是當初我不做你的師兄,該有多好啊!沒想到,竟然一語成畿……”
凌云瞬間淚目。當年的情景又歷歷在目,浮現在眼前:
當時,凌云從懸崖峭壁上救回了莫水靈的父親莫老漢,又非要繞到崖底去找回那株靈芝,應傳霖怎么攔都攔不住,只好無可奈何道:
“唉!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轉,“現在怎么樣?當初又怎么樣?”
應傳霖嘆道:“當初就不該帶你出來!你瞧,惹了這么多的麻煩——唉,我的命好苦哇!”
凌云笑道:“要是當初你不做我的師兄,豈不更好?”……
現在想來,這些事情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他的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來,顫聲道:“你別說了!……”
應傳霖這時忽然痛苦地抽搐起來,嘴角亦溢出血來。
他聲嘶力竭道:“啊,我受不了了!……求求你,給我個痛快吧,師弟……”
凌云容顏如雪,眸色深沉,臉上什么情緒也沒有,仿佛躺在地上的那個瀕臨死亡的人就是個陌生人似的,只是站著不動。
應傳霖幾近哀求道:“師弟,你就真的對一個將死之人這么殘忍嗎?……求求你,殺了我吧!……”
凌云臉上終于現出了一絲動容,他斜睨了對方一眼,終于道:“好吧!我成全你。”
足尖倏忽勾起地上應傳霖那把長劍,一式冷戾的“飛花逐月”,劍勢如虹,撲的一下,正正透入了應傳霖的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