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傳霖哀求凌云給他個痛快,一劍殺了他;凌云臉上終于現出了一絲動容,“好吧!我成全你。”
足尖倏忽勾起地上應傳霖那把長劍,一式冷戾的“飛花逐月”,劍勢如虹,撲的一下,正正透入了應傳霖的前心!……
劍尖從他的后心透出來,鮮血像噴泉一般涌了出來,濺了凌云一身。
應傳霖慘痛地笑著,“師弟,謝謝你……”頭一歪,不動了。
凌云臉色蒼白,滯立如柱。
月光如水,冷冷梳洗著他俊逸凄清的面容;風兒蕭蕭,拂著他血跡斑斑的白色衣衫,他飄飛的亂發……
翌日,晨光熹微。
殘月像一塊失去光澤的鵝卵石,顏色晦暗地一點點消逝在天邊;太陽還在云端旖旎,透過一絲泛紅的霞光,越發的光彩四溢,楚楚動人。
侯爺府中,常青公主呆呆坐在凌云曾經住過的那間錦閣中,慢慢翻看著青色包裹中的那些衣物,那把他曾經用過的魚青寶劍,還有那個護身符,想一陣,哭一陣,別人怎么勸也勸不住。
何禹廷與何成麒父子兩個,此時耷拉著腦袋懨懨站在她的身后,一副垂頭喪氣的神情。
何禹廷見常青公主那悲痛欲絕的樣子,心里亦一陣陣的酸楚,婉言解勸道:“公主,其實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志超這孩子雖然性格上有些執拗,可在應對這類事情上卻是睿智機敏、游刃有余的,我想他應該不會有事的……”
常青公主臉色蒼白,聲音哽咽道:“不要再用這樣的話來寬慰我了。畢竟刀子割在誰身上,誰才會真正體會得到痛——何禹廷,我問你,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怎么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這么冷靜、這么淡定呢!……”
何禹廷一時被噎得說不上話來,他臉色晦暗,無力地垂下頭去。
常青公主眼神空茫地望著前方,木然道:“何禹廷,我問你,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那件事情的?”
何禹廷呆了一下,“什么?……”
常青公主眸底情緒劇烈地震顫著,嘴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意,“何禹廷,難道到了現在,你還在跟我裝傻充愣嗎?……”
在常青公主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何禹廷再也撐不下去了,不由輕噫一聲道:“唉,此事說來一言難盡……”
接著,便把數月前那些煩擾的事情約略擇要地說了一遍。
——當時凌云傷重急需輸血,劉六先生為凌云診治療傷……他機緣巧合地發現了那個護身符,還有凌云左臂上那個暗紅色的麒麟胎記……之后經過滴血驗證得知,他與凌云血相相符……于是他才知道凌云是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常青公主掙扎著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何禹廷面前,氤氳著淚光的眸子滿含怨恨地望著他,一字一頓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志超就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兒子,你為什么不肯認他,而且還一直隱瞞著我?”
何禹廷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雖然心里有好多辯駁的話語,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如何說起,只是重重嘆著氣,不說話。
常青公主顫聲道:“就是在半個月前,志超在我們府里養傷,當時我曾與你商議認他做我們的過繼兒子,你卻一直支支吾吾,百般推萎,就是不肯說出真相——告訴我,到底是為什么?……”
何禹廷心亂如麻,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嚴厲的家長面前遭受斥責似的,只是唉聲嘆氣地低頭不語。
常青公主轉過臉,又把犀利的目光轉向一旁的何成麒,聲音冷如淬冰道:“還有你!明明早就發現了那個護身符,明明早就知道了他是你大哥,不但不肯與他相認,反而說出那樣的冷言冷語來傷他的心,甚至趕他走——何成麒,我問你,當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難道你的心也跟你的父親一樣,冷如鐵石嗎?……”
何成麒渾身瑟縮,面如土色,普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泣不成聲道:“大娘,我錯了!其實我也不愿意這樣的,可是一想到以前那個假冒的侯爺府大公子總是欺壓我的情形,我就心有余悸;如今又來了一個所謂的什么侯爺府大公子,我一聽就來氣,心里不由自主就產生了抵觸感……
“所以我才對大哥冷言冷語,出言嘲諷;可是大哥卻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為了救我,不惜以身涉險,使自己身處險境……
“現在想來,我真是后悔死了!我……我現在只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大娘,您打我吧,罵我吧,只要您能解氣……”
常青公主木然道:“打你、罵你又有什么用,能換回我的麟兒平安回來嗎?”她越說越傷心,不由頹然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何禹廷與何成麒父子二人面如死灰,面面相覷地對望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侯爺府管家何祿為一遛兒小跑沖了進來。
他滿頭大汗,臉上的神色又驚又喜,語無倫次道:“侯爺,公主,天大的喜事啊,外面……外面……”
天大的喜事?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還會有什么喜事啊?常青公主與何禹廷不由困惑地皺了皺眉。
何禹廷有氣無力道:“到底什么事,快說!”
何祿為興奮的眸光里跳躍著驚艷的神采,“外面凌云…不,是大公子回來了!……”
何禹廷一下子呆住了,好像沒聽明白他說話的意思似的,又重復了一遍,“你說什么?……”
何祿為強自按捺著自己激動得不能自已的心情,聲音顫抖道:“真的是大公子回來了,他……他讓老奴進來通稟一聲……”
何禹廷還在呆呆地無所適從;常青公主已騰的一下站起身,踉踉蹌蹌向門外沖去,不管后面的人怎么喊她,叫她,她都不回頭。
什么矜持莊重,規矩禮儀,在這一刻已通通化成了泡影。她滿腦子想的就是馬上見到自己的兒子,親眼看看他是否真的安好無損。
侯爺府里侍衛仆從等人,或惶惑或驚異地望著自己的女主人。在他們的心目中,常青公主從來都是一副威儀莊重、雍容閑雅的姿態的,又何曾見過她現在這種失態的樣子?
終于常青公主一口氣跑到了府門口。大老遠的,她便看到了迎風佇立的那個熟悉而又親切的身影。
就像是第一次在侯爺府里見面時的模樣,凌云依然是一身白色衣衫,匝巾劍袖,猶如玉樹臨風般,氣宇軒昂,豐神俊朗。
雖然剛剛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殊死較量;雖然剛剛在生死線上徘徊了一圈,身上血跡斑斑、衣衫不整,神色亦顯得幾分失落頹廢,卻依然掩飾不住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的那種極富魅力的動人神采,以及從骨子里散發出的瀟灑飄逸的氣質。
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常青公主終于從心底長長吐出一口氣,原本一直懸著的心也終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他的麟兒福大命大,終于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凌云見到常青公主,急忙搶前兩步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向她施禮問候:“姑姑。”
常青公主一雙探究的眸子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逡巡著,緊張地問:“志超,你……你沒什么事吧?”
凌云展眉微笑,青雋動人,“姑姑放心,我沒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咦——你的臉上這是怎么了?”常青公主困惑的目光又停留在他那被應傳霖的劍刃割破了的、俊逸蒼白的面龐上。
當時應傳霖喪心病狂想要毀他的容,如果不是練南春及時現身相救,后果何堪,凌云都不敢向下想了。
他的神色出現了一瞬的凝滯,不過很快便緩過神,若不在意道:“哦,只是不小心被劃了一下,沒事的。”
常青公主那雙滿含心痛與擔憂的眸光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帶著幾分嗔責的意味道:“唉,你這孩子啊,為什么總是這么冒冒失失的,一點也不愛惜自己啊!”
凌云那顆冷漠得幾乎結成冰痂的心此時被對方那暖融融的眼神與貼心的話語一點點融化了。
望著面前彼此已心知肚明、卻還沒來得及相認的生身之母,他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姑姑……”一層薄紅如河水般上漲,緩緩蔓延到了他的整個眼眶。他只是凝噎著說出這兩個字,下面的話便仿佛被什么給哽住了似的,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時,何禹廷、何成麒、何祿為等人亦匆匆趕來。
見常青公主與凌云母子兩人執手相對,淚眼朦朧,只是無語;再瞅瞅周圍,那些侍衛與家人們都在好奇地偷偷向這邊瞄著,甚至有些人都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何禹廷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他輕輕咳嗽了一下,打破了面前這僵持的局面。
然后清了清嗓子,柔聲提醒他們道:“公主,你看貴客臨門,怎么也不趕緊請人家到府中一敘啊!是不是志超平安歸來了,你太過激動了,把應有的禮數都給忘了啊!閑言少敘,咱們還是進去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