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懸高空,荒野草屋。
李慕玄昏沉地醒來,他眼前一片模糊,渾身腫痛,像是被鬼壓床一樣難以動彈。
“夠快啊,才睡幾個小時。”
一旁的段老兒見狀,把他扶起,還端來一碗清水。
“掌門呢?”李慕玄頭痛欲裂,感覺身體近乎掏空,四肢酸軟。
“喏,擱里面睡著。”
簡陋的木床鋪墊著薄薄的草席。
無根生昏迷未醒,睡在內側,李慕玄在外,他僵硬扭頭,見到掌門的面容時,脊背不由發寒。
肌膚憔悴、皸裂,像是一夜蒼老數十歲,死氣沉抑,口鼻間的呼吸甚是微弱。
“前輩...掌門怎么了?!”
段老兒撫著白須,陰冷笑道:“就暫時的半死不活,醒得來就命大,醒不來就沒了。”
“要用劉婆子的死棺,代價可大著嘞,動輒是數十年的壽命消失,而且至多能承受兩次陰身的替換。”
“?!”李慕玄面露駭色,他想不到那座血池的石棺這么邪乎,心里堵得難受。
在這亂世,人生光陰八十載,已是幸事。
晝夜減半,又有天災、人禍、疾病影響,真正能自由行動的壽命時間,不過近四十載。
經過一次南疆秘術的祭祀,被掠的壽命之多,沉重到讓李慕玄心理失衡。
“落棺前,我聽掌門說他以前去過,那豈不是....”
“對,就算撐過此劫,也沒幾年可活咯,說不定還要老朽送他一遭,給他立墳燒香。”
段老兒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臉上收斂的笑意不知是調侃,抑或嘲弄。
李慕玄漸漸恢復氣力,接過瓷碗小抿一口清水,濕潤干燥的喉嚨,又問:“前輩,我該如何稱呼您?”
“我姓段。”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突然,段老兒貌似想起什么,顯得有些嚴肅,沉吟道:
“劉婆子給你的藥,防著點不要吃,那是以你為載體、拿來對付三一門人的手段,可不管你的死活。”
對于這個老朋友的弟子,他還算有良心,做不到視而不見。
“....”
李慕玄猶豫片刻,才緩緩回應:“段老所說,我知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茅草屋里,燭火搖曳,兩人簡單地聊了一會兒,直到李慕玄能下床行走的時候,無根生才醒來。
“掌門!!”
“掌門。”
段老兒和李慕玄連忙扶起無根生,才發現他虛弱得渾身冰涼,像具尸體差不多,就連往昔那雙神瑩內斂的眸子,都變得空洞、疲憊。
“咳..咳...”
身體在發顫,五臟六腑傳來陣痛,血絲沿著嘴角流下,無根生精神萎靡。
看到他弱不禁風的樣子,李慕玄愧疚自責,慌忙倒水,遞碗于慘白的唇邊。
“給,掌門,喝點水,您先別說話,恢復恢復。”
“汩汩汩....”
無根生本能地張嘴,大口吞咽著清水,直到碗空了才停下喘息。
“差點...要命了...好在能醒來。”
他臉若紙白,卻僥幸一笑,滿是不在乎,沒有絲毫心悸,反而像是在賭坊贏取勝利的狂徒。
李慕玄眉宇黯淡,顧忌重重:
“可是,以我們現在的身體,去天師府不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了么?”
“那倒不會...”
“死棺的副作用來得快...去得更快...只要有半天的時間恢復...完全不是問題。”
無根生望向段老兒,語氣帶著恭敬、感謝,詢問:
“上人...從您帶我們離開劉婆那兒,多久了?”
“幾個時辰,距離你要去龍虎山,還有差不多一天時間。”
段老兒隨聲應答,每次聽到龍虎山這個稱謂,他就不免想起那個牛鼻老道,心底一陣厭煩。
“一天么?足夠了。”
無根生低聲呢喃,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他顧慮時間來不及,拖著病軀去龍虎山,那真的和送死沒區別。
“和三一門的仇怨,也該落幕了。”
李慕玄愣住,“您的意思是?”
“以武決生死,仇怨兩清,不再牽連其他門人。”
無根生深吸一口氣,體內的炁像是融化的冰山,不斷地集聚、游蕩脈絡之間。
“你到底想清楚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段老兒察覺李慕玄的遲疑,不禁催問。
“去...我去...”
李慕玄垂眸輕嘆。
事已至此,再無退路,他也不想逃避。
最糟糕的結果,無非被斬龍虎山下,借血池死棺再延殘命而已,能還清些債孽也好。
.......
天師府。
月華灑落的庭院石磚地面上,盤坐兩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各自入神靜修,肌體有金光流淌,炁息綿延不絕。
良久,張之維先一步睜眸,臉色淡然。這時,一旁的張懷義也醒了。
“師父還在屋內聽晉中匯報情況...”
張之維復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師弟,隱隱有所不安,忍不住開口:
“懷義,你和我說句實話,那全性魔頭是否和你有交情?”
面對師兄突襲的難題,張懷義撓頭,慚愧一笑:
“交情?那倒沒有,只是有些忌憚魔頭的手段,印象深刻而已。”
張之維凝望張懷義那副憨厚、樸實的模樣,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畢竟這份答案沒有完全說服他。
至此,他不多做追究,只是適當勸誡:
“懷義,現在是特殊時期,有些事情我希望你有自己的分寸,不僅是無根生這件事情,其他事情也應如此。”
“為人一世,是非曲直要拎得清。”
“嗯,我會注意的,師兄。”張懷義虛心受教。
接著,張之維臨時起意,建議道:
“好久都沒和你切磋了,要不讓為兄試吧試吧你?看看你這些年的修煉,長進如何。”
“呃?”
張懷義甚感意外,有些汗流浹背:“這....我哪能和師兄比啊?”
“不過師兄都提了,那我也不好掃您的興,成吧,來試試。”
張之維淡笑起身,沉默向后走去。
拉開一段距離,他右手道金光乍現,化作繩索,畫地為牢把自己和張懷義都給圈進去。
“還是從前的規矩,只要把我逼退這個圈子,就算伱贏。”
“拿出對付魔頭的實力,和我盡情較量。”
聽到師兄那平淡的語氣,張懷義如臨大敵,本能地感到緊張。
他清楚和之前的比試不同,這一次的師兄完全是認真的姿態,是要通過自己一窺無根生的實力么.....
不,更準確地說,倚靠直覺的猜測,張懷義明白這是一場帶有敲打意味的切磋。
想到這里,他身體微顫,不敢有所大意,摒棄雜念,決定全力以赴。
“轟——!”
耀眼、璀璨的金光,一瞬閃耀,繚繞于身,張懷義做好準備,鋒芒畢露道:
“來罷,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