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嬌

第480章 請皇上駕崩

殷稷的世界在旋轉,他看見了無窮無盡的深淵,那里有無數雙手在拖拽他,拉扯他,想讓他拉進安靜又屈辱的長眠。

然而那壓抑的哀鳴聲,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那生命消逝的破裂聲,卻如同喪鐘,一下下敲在他心頭,沉重而窒息,他不能逃,不能如此卑劣的踩著別人同樣貴重的性命奔逃。

何況謝蘊還在這層層宮墻后面,他不能將自己如此自私又懦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放我……下來。”

他掙扎著開口,隨著聲音落下,周遭濃稠的黑暗陡然褪去,露出泛著微光的天穹來。

薛京渾身一顫,腳步驟然頓住,他沒想到自己下了那樣的重手,殷稷還能清醒過來,犯上的惶恐和拋棄同胞的痛苦宛如凌遲酷刑,片刻不息地折磨著他,讓他止不住地戰栗。

殷稷輕輕抓住了他發抖的肩膀:“天快亮了,援軍很快就會到的,薛京,我們回去,我們退守乾元宮,還有生機。”

生機?

他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本該威嚴肅穆的宮門,此時被散落各地的尸體襯得活像是人間地獄,若是回去,他還能再帶走殷稷一次嗎?

“皇上……”

忠君與忠心在他心里天人交戰,遲遲做不出決斷,若是干爹在這里,會選擇順從帝王,看他陷入險境;還是遵從本心,要他活下去呢?

"薛京!"殷稷陡然厲喝一聲,“你是朕的刀,不可以讓朕如此屈辱!”

薛京心思瞬間一空,是了,他是殷稷的刀,從被起用的那天起,殷稷就明確告訴過他,他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明理,他只要遵從他的命令往前,不管前面是生還是死。

二宮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聲,擋住宮道的廘砦轟然碎裂,左校尉帶人退進二門,用后背死死頂住了這最后一道防線。

守城軍前仆后繼地沖上來,巨大的沖力仿佛連宮墻都要崩塌。

縫隙一寸寸擴張,又被禁軍們咬著牙一點點頂回去,隔著一道宮門,守城軍聚力的號子聲如同催命符,每一下都將禁軍往死路上逼近一步。

他們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甚至連半分情緒都沒有,多思會讓人膽怯,所以他們什么都不想,他們只知道這扇門要關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站不起來的人跪在了地上,沒了手的人用肩膀頂上,他們拼盡全力想要抵住這扇門。

身后卻忽然響起落地聲,是守城軍搭成了人梯爬上宮墻,繞過了這道宮門,他們已經不想繼續這場角力的游戲了,他們想要速戰速決。

冷硬的刀鋒當頭砍下,落在最后小禁軍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扭頭看了過去,可他的雙臂都已經斷了,沒有能力阻攔,而若是他躲開,刀鋒就會落在身后的同胞身上。

他不知道身后人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齡籍貫,只知道他手腳健全,比自己有活下去的價值。

于是他就那么站著,不閃不避,由著刀鋒在他瞳孔里越來越清晰。

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小禁軍渾身一抖,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下一瞬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他掀開眼皮,在血色的世界里,看見了去而復返的君王。

“皇,皇上……”

他腿軟地朝地面栽過去,殷稷一把撈住他,反手一刀扎進另一個偷襲而來的守城軍胸膛里,靖安侯站在墻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雖說本來也逃不了,可您回來還是太過愚蠢了些。”

殷稷絲毫沒有理會,指揮還能動的禁軍將沙袋堵在宮門口:“跟我退守乾元宮,天快亮了,援軍就要到了,給朕撐住!”

禁軍紛紛仰頭看向蒼穹,黑暗里那一點光亮如此醒目,竟真的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們咬牙振作起來,死都不怕了,還怕為死而戰嗎?!

“頂住,援軍就快到了!”

此起彼伏的喊聲逐漸連成片,像是在告訴別人,也像是在告訴自己。

越開越大的宮門縫隙被生生頂了回去,艱難寸進的守城軍再次被攔在了原地。

靖安侯眼底閃過異樣,他抬眼看了看天色,竟真的要天亮了,只有四千禁軍而已,還有一半是廢物,可他們卻生生拖了一宿,是他小瞧這些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要做些什么了,這場謀反他仍舊有十足的把握,卻已經不敢再掉以輕心了。

“陳安,別拖了。”

他吩咐一聲,陳都尉立刻跳上宮墻,他打了聲呼哨,示意邊境軍跟著自己沖,先殺了皇帝,這些禁軍再頑強也沒了用處。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卻忽然由遠及近,他下意識頓住腳步,警惕地朝聲音來處看去,就見數不清的內侍舉著武器朝著二宮門奔涌而來,臨到宮門前,他們自發分成兩隊,一隊上前補了禁軍的空缺,將搖搖欲墜的二宮門死死抵住。

一隊則將殷稷團團護持了起來,舉著刀警惕地戒備著他。

“皇上,姑姑讓我們來幫忙。”

玉春抓著從北衙領來的武器沖到了殷稷身邊,他緊張的全身發抖,卻死死擋在了殷稷身前,無懼的目光緊緊盯住了陳都尉,仿佛在說要動皇帝,就從他尸體上踩過去。

陳都尉臉色一沉,他沒想到半路上會殺出這么一群人來,原本只憑他一人就能偷襲殷稷成功,現在卻不行了,他不得不打了個呼哨,召集邊境軍來幫忙,然而聲音落下,卻遲遲沒有人應和。

他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迅速扭頭朝身后看去,就見邊境軍已經陷入了苦戰,不知道哪來的一群亡命徒將邊境軍死死纏住,明明他們那般驍勇,可卻絲毫震懾不住那群亡命徒,短短片刻,邊境軍就倒下無數,傷亡慘重。

他睚眥欲裂,快步上前想要幫忙,到了跟前他才認出來,這些人是王荀兩家的府兵。

這些一向只知道自己的人,沒有趁亂逃跑,反而把保命的底牌拿出來給皇帝用?

陳安心里十分震驚,忍不住看了一眼靖安侯,靖安侯也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識到是太后,那個女人在宮中多年,果然有些棘手,可多這幾百人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都改變不了。

“不必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