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一愣,這聲音是……
她驟然扭過頭,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映入眼簾。
對方眉眼已經長開了,雖然還帶著少女時候的影子,卻因為一身稚氣已經徹底褪去,輪廓也立體鮮明起來,便仿佛變了一個人,哪怕是謝蘊這個眼看著她長大的人,此時都有些不敢認。
秀秀……
秀秀抬腳進了門,她身上穿的是尚宮的服制,雖然衣裳的顏色相對于她的年紀來說有些老成了,可因著她的神情過于平靜,便讓人下意識忽略了她的年紀。
她變化很大,以往看見主子就會不自覺流露出來的畏縮早就不見了影子,見禮的時候脊背挺得筆直,那不卑不亢的樣子,即便是站在身為主子的蕭寶寶面前,也絲毫不落于下風。
謝蘊心里有些說不出什么滋味來,她離開的這幾年,秀秀真的是長大了。
察覺到她的目光,秀秀側頭看了過來,卻并沒有別的情緒,對她而言,眼前的付粟粟不過是迎春殿里的一個得了皇帝幾分青眼的尋常美人罷了。
她很快便將目光收回去,徑直落在了蕭寶寶身上:“為付姑娘制衣是皇上吩咐尚服局的差事,蕭嬪娘娘此舉,越俎代庖了吧?”
謝蘊一怔,雖說剛才已經察覺到了秀秀的變化,可卻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這可是后妃啊,還是秀秀一向畏懼的蕭寶寶,可她開口卻如此不客氣,別說敬重了,甚至連顏面都沒留下幾分。
她有些茫然,她記得因為被蕭嬪傷了臉的事,秀秀對昭陽殿的人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的,怎么現在……
但蕭寶寶身邊的宮人卻是習以為常,半分都沒有為自家主子出頭的意思,在秀秀開口的時候,他們甚至還低下了頭。
最后竟是趙嬤嬤出來打了圓場:“尚宮大人誤會了,娘娘只是看這付姑娘合眼緣,這才起了賞賜的心思,并沒有和尚服局……”
“本官在和蕭嬪娘娘說話,”秀秀一眼瞥過去,語氣涼沁沁的,“輪得到你來插嘴?”
趙嬤嬤老臉漲紅,可卻一改方才的趾高氣昂,不但沒有怨言,反而賠著笑退了下去:“是,是老奴多嘴了。”
謝蘊有些懵了,秀秀如今這么兇了嗎?
她打量著那個小丫頭,明明就是那個人啊,怎么性子變了這么多?這可不是成長兩個字能形容的。
她茫然間,蕭寶寶終于按捺不住開了口:“言秀秀,你別太過分,本宮賞人件衣裳難道還要問過你嗎?你尚宮局管得再多,也管不到本宮頭上。”
秀秀微微一頷首:“娘娘說的是,后宮的主子想賞人東西,我尚宮局的確管不了,可娘娘你這東西不一樣。”
她本就冷淡的眼神越發冷凝,“奴婢說過的,會一直盯著你,你這衣裳動過什么手腳,你我都心知肚明,可要奴婢當著皇上的面請太醫來查驗?”
蕭寶寶瞬間僵住,她這手段并不高明,只是因為這迎春殿里的趙嬤嬤還算聽話,能為她善后,讓付粟粟想告狀都無處去,她這才敢動手,卻沒想到會被言秀秀橫插一腳壞了事。
她有些氣急敗壞:“三年了,你到底要和本宮作對到什么時候?”
“三年?”秀秀笑了一聲,“才三年而已,奴婢還能活很久呢,咱們之間有的是時間。”
蕭寶寶被氣得渾身發抖,“她已經死了!為了一個死人,你……”
“蕭嬪娘娘,慎言。”
秀秀高聲打斷了她,“您今天很想去乾元宮嗎?”
蕭寶寶一哽,臉色鐵青,卻再沒說一個字,她雖身在嬪位卻拿秀秀無可奈何,在她和秀秀之間,殷稷一定會偏向秀秀,就算殷稷不護著她,當年謝蘊也留下了不少人,如今都唯秀秀之命是從,想要為難她易如反掌。
她明明是后妃,可因為沒了娘家撐腰,皇上又不待見,竟然要被一群宮人欺辱,偏她還不敢仗著身份報復,因為宮外還有個薛京,那個閹人最會用下作手段,但凡她動秀秀一下,那個人就能讓她遠在滇南的是親人生不如死。
“好,算你狠,咱們走著瞧!”
蕭寶寶生生咽下了這口氣,咬牙切齒地轉身走了。
眼看著事情以她退讓而告終,偌大一個迎春殿里針落可聞,美人們頭都不敢抬,她們原本以為若是做了后妃,往后余生就會呼奴喚婢,高枕無憂,從來沒想過連嬪位都會被一個宮人欺負。
這宮里竟然如此可怕。
美人們心情復雜,秀秀卻并不理會,方才和蕭寶寶的針鋒相對,不過是她平日里的一件小事罷了,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她輕輕一擊掌,八個女使捧著托盤魚貫而入:“付姑娘是吧?皇上命尚服局為你量制新衣,這是昨天趕制出來的,剩下的過兩日會再送過來的,這是按規制該有的頭面和用具,一樣不落都在這里,先前迎春殿并未上報來了新人,所以尚服局才并未準備,并非有意怠慢……”
秀秀口齒清晰,不疾不徐,可謝蘊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今天會在這里遇見她,謝蘊其實很驚訝,她以為她已經出宮了,當年薛京對她的心思人盡皆知,她也沒有嫌棄過對方身體殘缺,年紀也到了,不該還留在宮里。
可她偏偏就在,而且剛才兩人說的那些話里,似是還是提到了她,莫非秀秀不出宮是因為她嗎?
“付姑娘?”
秀秀提高聲音喊了她一句,雖說不至于不耐煩,可仍舊聽得出來,對她的走神有些不滿。
謝蘊被迫回神,深深看了她兩眼,既疼惜又愧疚,短短三年就從女使成為尚宮,這個小丫頭也吃了不少苦吧:“多謝尚宮方才為我解圍。”
“姑娘不必在意,只是不想我尚宮局牽扯進爭斗里而已。”
秀秀對她還算客氣,只是從骨子里透著疏離,而且很明顯地對迎春殿的人有些排斥,也并不想和她有什么牽扯,“東西既已送到,本官就告辭了。”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女使將東西送到謝蘊房里去,自己則是轉身就走。
謝蘊下意識跟了出去:“秀……言尚宮。”
秀秀腳步頓住,雖然回頭看了過來,眉心微微一擰:“付姑娘還有事?”
謝蘊心里嘆了口氣,這丫頭對她還真是冷淡。
她抬起手,輕輕拍了拍秀秀衣領上沾著的金粉:“沒什么,尚宮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