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謝濟的賢惠驚住了,往關宅去的路上,唐停一直靠在車轅上打量他,硬生生將謝濟一個八尺高的漢子,看得僵在了原地。
“唐,唐姑娘……”
唐停收回目光,謝濟剛要松口氣,她就又看了過來,一口氣松到一半,再次提起,謝濟抓緊了韁繩,只覺頭皮發麻。
好在很快關宅就到了,他勒停了馬,背對著唐停調整了一下呼吸又擦了擦手,這才伸手去扶她:“下車吧,晚上慶功宴我去接你?我,我……”
他抬手摸了下胸口,里頭有個小盒子,他準備了一點小禮物,想送給唐停。
但唐停卻遲遲沒有動彈,謝濟茫然看去,就見她正抬眼看向關宅門口,一道影子自門口出來,正垂著頭往巷子里鉆。
“你認識?”
唐停這才回神,她自然認識,那是楚鎮麾下的軍醫,當初若非對方給了她地圖,她怕是已經凍死在茫茫雪原里了,只是大戰剛止,這內應就來見謝英,是不是太囂張了?
“只是眼熟,大概是認錯了,走吧。”
兩人進了關宅,關培正提著石頭蹲馬步,一看就是被罰了,謝濟有些幸災樂禍:“怎么得罪大姐姐了?”
“要你管?”關培雖然老老實實挨罰,但顯然心里也有氣,說著話就扭開了頭,但片刻后又扭了回來,氣哼哼地抱怨,“剛才有個小老頭來找她,也不知道要說什么秘密,還把門給關上了,我就想偷聽兩句,結果就被她發現了,就罰我來蹲馬步……你說說,我這還不是擔心她?”
他越說越委屈:“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長得好,脾氣好,還聰明,這擱誰看見不迷糊?萬一那小老頭動心了呢?”
謝濟:“……”
他承認他大姐姐很好,但是這個好,和脾氣絕對扯不上關系,而且長得……也就那樣吧,再說了……
“姐夫,你都被罰成這副狗樣子了,怎么說得出來我大姐姐脾氣好的?”
關培噎了一下,梗著脖子反駁:“她脾氣當然好了,她從來都不在人前罵我,就算罰我……那也是因為在乎我,不然那她為什么不罰你呢?”
說著他逐漸得意起來,一張威武雄壯的臉上都是嘚瑟。
謝濟拳頭發癢,謝家這些女婿們果然招人討厭。
“你自己在這里蹲著吧。”
他轉身就走,可一抬眼卻發現唐停不見了,他快走兩步才發現人已經進了正廳,正在和謝英一起擺放碗筷,聽見腳步聲,謝英抬眼看過來,謝濟連忙見禮:“大姐姐。”
“喊你姐夫來吃飯。”
謝濟撇了下嘴:“我看他馬步蹲的挺高興,要不讓他多……”
輕飄飄的眼刀子甩過來,謝濟頓時閉了嘴,轉身去喊關培了。
謝英搖頭笑了笑,抬手將最后一雙筷子擺好,吩咐人上菜,唐停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你做事還是別太囂張了吧,認識那軍醫的應該不止我一個。”
謝英淺笑一聲:“多謝提醒,日后不會再有人見到他了。”
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
唐停眼神探究起來,謝英知道她誤會了,含笑搖了下頭:“他要解甲歸田了。”
其實她是想換個身份,將老軍醫送入軍中效力的,只是軍醫心里有疙瘩,當初是他在楚鎮的傷藥里動了手腳,導致對方對戰中力不從心,雖說戰死不過是遲早的事,但他終究是過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今天是特意來和她請辭的。
謝英沒有強留,軍醫蟄伏十余年,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夠了,既然現在他想過尋常人的日子,那就由著他吧。
“也算善終。”
見下人將飯菜端了上來,她退后一步讓開了路,目光卻透過門洞看向了高遠的天空,“日后,這般辛苦之人會越來越少吧。”
謝英也跟著看了一眼,若是此番皇帝能和各部族達成一致,大周的確能安穩上十幾年。
“宣各族首領覲見……”
玉春扯開嗓子呼喊,內侍們層層傳喚,行宮大門次第打開,禁軍手持長槍侍立兩側,這不是正式會見,這行宮也不如京城的皇宮威嚴肅穆,可眼前的這一切,仍舊看得首領們膽戰心驚。
以往他們看大周,雖然家大業大,可內部一片混亂,有的是甜頭給他們占,甚至是劫掠了村子,殺了大周的百姓,也不會有人追究,可這一戰之后他們已經不敢這么想了。
皇帝親征至此,后方卻一片安靜,連這幾年逐漸被吸干了的豐州都有了富庶的跡象,兵馬更是被養得膘肥體壯,再不會給人可乘之機,如今的大周像是一頭內傷痊愈的兇獸,即便沒有露出獠牙,也仍舊讓人打從心里畏懼。
眾部族面面相覷,看著前面那不算長的宮道,誰都沒敢邁出第一步。
“諸位,請隨我來。”
竇兢抬手作請,這些部族里,除了回鶻,其余的都是他招降而來,所以今日接見眾人,殷稷特意允他同行。
有他在側,眾部族稍微安心了些,可仍舊不敢做第一人,伊勒德輕笑一聲:“看來,我這個晚輩要做出頭鳥了。”
他抬腳上前,此番回鶻雖然立下大功,但他不想表現得太過囂張,所以一直隱在人后,卻沒想到他的這群叔伯們,比他更謹慎,既然如此,他不妨就出一回頭。
“請。”
眾人浩浩蕩蕩進了大殿,殷稷正坐在書案后頭提筆疾書,聽見腳步聲頭都沒抬,直到眾人俯首叩拜,他才抬眼:“今日并非正式接見,諸位不必多禮。”
眾人卻都沒動,連伊勒德這個和殷稷最有交情的人都沒起身,短短三年,眼前這人變化太大了,當年他登基不久,看得出來帝王之姿,卻因為處處掣肘,哪怕年紀輕輕,身上卻也沒多少銳氣,反倒隱忍內斂得很。
如今的殷稷仍舊內斂,卻和三年前截然不同了,當年他像是還沒完全出鞘的寶劍,雖有光華萬千,可誰都不知道他會不會有綻放那一日;可現在,他卻像是飲盡鮮血后,蓄意斂起了鋒芒的神兵,哪怕絲毫未曾外露,都讓人不敢直視。
帝王之威,當是如此。
“多年不見,王子風采依舊。”
殷稷提筆寫完最后一個字,輕輕吹干了墨跡,這才垂眼看過來。
伊勒德驟然回神,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眾人見他動作才跟著站了起來。
“勞天子記掛,小王這些年也時常想起當年與天子狩獵的情形,如今能再為天子效力,回鶻上下,榮幸之至。”
殷稷抬了抬手,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了蔡添喜,對方會意,遞到了伊勒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