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雨勢未歇。
還可以聽見雨滴落下,砸在地面積水中的啪嗒聲。
但除此之外,客店中竟然安靜得不可思議。
這種鄉野客店,建筑木材都是最廉價的。
房間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
鄭連躺在床上時,分明還能聽見隔壁漢子夢囈的聲音。
甚至偶爾還能聽見后院馬棚拴著的馬打響鼻。
現在整個客店,都陷入一種十分可怕的寂靜。
好像……沒有活物!
還有之前做的那個夢。
鄭連火速從硬板床上坐起。
扯來包袱皮,先將蔣生的骨灰和寄魂燈裹進包袱皮。
緊緊纏在胸前。
先前夢中那東西的臉,就是再過三十年鄭連也忘不了。
正是蔣生。
他突然入眠,又被蔣生驚醒,必有緣由。
鄭連打包好最重要的東西。
便去摸后腰的皮口袋。
這皮口袋現在是巡夜司人員標配。
其中礞石粉,雞血紙更是人人隨身攜帶。
鄭連手一捏,將手中拳頭大小的紙包捏碎。
白色礞石粉均勻的灑滿全身。
在應對某些東西時,保持安靜和保持移動,都是上佳選擇。
外邊荒山野嶺且在下雨,貿然出去并不是上策。
鄭連一頭一臉的礞石粉,抄起長刀。
就在這時,他從夢中梁生指示的窗子方向,聽見了一些除了雨聲之外的東西。
鄭連蹲下身潛過去。
沒有開窗。
這種老舊的窗欞吱嘎作響,打開無異于暴露自己的位置。
鄭連直接探手戳破了糊窗的白棉紙,湊眼去看。
他一直沒有點燈,已經適應昏暗的光線。
天邊閃電一閃,借著光鄭連看見一個影子,正緩緩的從客店正門大喇喇的走進來。
那身影不急不緩的行走,一直保持著一個十分均勻的速度。
被雨水淋得濕漉漉。
身上是層摞層補丁的黑青布裙。
頭上也蓋著一層碎布攢的大頭巾,看不清臉。
極佝僂矮小,看樣子很像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媼。
但鄭連卻很確定,這絕對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善物。
它好似是走不穩般,扶著一只木質的拐杖。
天上閃電亮起又熄滅的瞬間,可以清楚的看見木質拐杖的杖頭頂端是一個頭骨。大風小說
一個不過小半個拳頭大小的嬰孩頭骨。
下邊連著一小截拇指粗細的脊柱骨,還墜這一個金黃色的鈴鐺。
握著拐杖的手,好似枯樹皮。
十指是臟污增生的暗黃指甲,像鳥類的爪子。
每走一步,杖上金色鈴鐺就響一聲。
這鈴鐺聲,極空靈。
穿透夜幕,雨簾,清晰的傳入人的耳朵。
鄭連聽見這鈴聲的瞬間,便覺頭一陣暈眩。
一股強烈的睡意傳遍全身。
他腳一軟,膝蓋咚的一聲嗑在地上。
走進客店的那東西,耳朵極尖,它忽的抬頭。
露出占據了大半張臉的鼻子,鼻尖夸張的形成了一個碩大彎鉤。
它在雨中低低輕笑兩聲,腳步不停,依舊是那樣不急不緩。
但方向明確了很多,直直朝著鄭連這邊走來。
清越空靈的鈴聲,在雨中回蕩。
鄭連卻只覺大事不妙。
腦袋越發昏沉,急忙猛的咬住自己的舌尖。
莫看后世影視劇人動不動咬舌自盡,其實咬舌是一件非常痛的事情。
尤其人類的牙齒,并不是那么方便。
必須下得狠心。
這一咬,含了一口舌尖血在嘴里,鄭連腦中頓時清明。
下面那東西有迷魂之術。
鄭連口中含著舌尖血,已然聽見木質樓梯吱嘎作響的聲音。
那東西踩著客店的樓板,一步一步走上。
步伐十分均勻。
這間客店只有那一條樓梯。
鄭連扭頭看向窗戶。
房間在三樓,勉強跳下也不是不行,但未免狼狽。
他消瘦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厲。
趙千戶說過,不怕實心的,只怕空心的。
實心的,就是說有實體。
有實體就吃物理傷害,可以用刀劍直接傷害。
需要開心眼才能看見的空心玩意,才最可怕。
誰也不知道它們是什么觸發機制。
眼下這東西將樓梯踩得吱嘎響,實得不能再實。
鄭連決定干它!
即便干不過,也可伺機奪路而逃。
存著這份心,鄭連發揚巡夜司梁上伏地魔的優良傳統。
踩著桌子一墊,翻身上了房梁。
他身手很好,幾乎沒有發出什么聲響。
無聲蹲在梁上,如同一只夜貓。
樓梯吱吱嘎嘎的聲音,伴隨著鈴鐺聲,一路向上。
最終踏足在了三樓的樓板上。
那東西聽見了聲音,卻不確定在哪一間。
鄭連聽見它一間一間的推門尋找。
房里的人好似都死了,一點聲音也沒有。
房門一間一間的推開。
鄭連呼吸有些急促,忙抬袖遮住口鼻。
同時緊緊握住腰間長刀。
推門的聲音越來越近,最終停在鄭連的門前。
鄭連已經清楚的聽見門外那東西,喉嚨里咯痰一般的聲音。
鄭連房門上的門閂咔噠一下掉落在地。
門一點一點被推開。
隨后一個披著破布頭巾,丐婆一般的頭探了進來。
碎布條攢縫而成的頭巾,還往下滴雨水。
探頭看了一眼,這東西又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進來。
挪到了鄭連的床邊,抻長了脖子去看。
可是鄭連的床上哪里會有人。
只有一床扯得凌亂的被子。
這東西咦了一聲。
卻聽頭上一陣風聲。
鄭連從梁上跳下,一刀橫斬。
趙鯉沒來之前,靖寧衛中大多修習家傳武學。
趙鯉來后,隨手就將蝕月三殺刀法教了出去。
現在這門陰毒的刀法,已經成為巡夜司人員必備。
破腦撕心,出手必是要害。
鄭連也深得精髓,長刀直接砍入床邊那東西的后脖頸。
如同一團泡水爛棉絮的手感,清晰通過長刀傳遞到手掌。
雖說一刀砍下那東西的頭顱,鄭連卻是足尖一點,急退而去。
剛才那絕不是砍到血肉之軀的手感。
由不得鄭連不小心。
被砍掉的頭顱,在地上滾動彈跳數下。
然后面對房門。
鄭連順著頭顱的視線看去,下午時見過的那個孕婦,正捧著將臨盆的肚子,一臉驚恐。
“阿喜……是我……別……”
那顆頭顱老鷂子似的雙眼,眨了一下,說了兩聲意味不明的話。
而后一癟,身體和頭同時塌了下去,只留下一身水噠噠的破舊衣裳。
這時,那大腹便便的女人,才突然掩面哭泣起來:“饒了我吧,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