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果,味甘多汁。
只是吃著的果子在嘴里慘叫,是一個十分糟糕的體驗。
人面果含在口中時,因為骨傳導作用,叫人聽得格外清晰。
鄭連臉色發綠。被田齊捂嘴咽下去后,干噦兩聲。
田齊是個慷慨人,大方的把果子全分了,和善地看著人老實吃下去,掛著一臉惡意的迷之微笑。
又催促著鄭連重新選擇人手,護送魏琳和簡單處理過傷勢的馬婆子撤離。
“趙千戶和那個弟兄以身犯險,讓你們突圍出來,這二人必然是極重要的。”
“未免夜長夢多,你趕緊出發,將他們護送到官船上。”
鄭連一愣,看向田齊:“不是水宛百戶所?”
一般來說,保護所作為水宛當地的靖寧衛據點,是最可靠的大本營。
鄭連的不解,田齊看在眼里。
田齊黝黑的臉上,忽而扯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你還記得,沈大人在盛京的外號嗎?”
鄭連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大著膽子小聲回道:“沈屠夫?”
他們指揮使背上罵名數不清,但要說最響亮的還是這個名。
這名難聽,田齊卻是有些得意地裂開嘴角:“你猜沈大人現在在做什么?”
鄭連仔細一琢磨,腦門瞬間沁了一層汗珠:“在那啥?”
他拇指橫在喉上,比畫了一下。
田齊沒有回答,只是臉上的笑容越發猙獰。
鄭連看著他的笑容,心中發毛,忍不住扭頭看了一下火光沖天的碼頭。
明日,整個水宛只怕要變天了。
他心中忐忑,站起身來:“遲則生變,屬下這便先將魏琳送走。”
言罷,鄭連留下受傷的弟兄,從新挑選了十人,帶上魏琳和馬婆再次出發。
田齊重回碼頭前線。
指揮著堵住漕幫的步伐。
魏琳還在昏迷,鄭連照舊用茶攤的幡子包著她,扛在肩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前吃下了那個瘆人的人面果。
鄭連覺得胃里暖和,身上的疲憊也消減不少。
行至碼頭,遠見碼頭飄搖地亮起幾點燈火。
有人上前來接應道:“鄭連?”
鄭連一振,便見田齊手下親信校尉魏世迎了上來。
魏世鄭連都是同齡人,又都是前途大好的校尉。
短暫共事后,兩人很快混熟。
見是魏世,鄭連心里松了口氣。
魏世瞧見鄭連渾身血污、泥污,急忙伸手接:“我來背!”
鄭連這才放心將肩上的魏琳,交了出去。
魏世一直在碼頭看守待命精力充沛,將魏琳扛在肩上后,舉步朝著碼頭的一艘駁船走去。
“走,樓船現在停在外水。”
鄭連也提步跟上,兩人都身高腿長,踏著污泥幾步便走到了碼頭邊。
這時魏世肩上的魏琳突然一動。
囈語一般呢喃了一聲:“爺爺。”
這聲呢喃,被凌厲夜風吹散在風中。
下一瞬,一種莫名心悸的感覺,讓眾人耳邊猛地嗡鳴。
心臟急速跳動。
人類都有一種感應,當尖銳的物體抵在眉心時,就是閉著眼睛也會覺得不安。
碼頭上,依舊只有江風呼嘯。
但幾乎整個盛茂坊的人,都似乎聽見了一聲心跳。
便是睡夢中的嬰孩,也被驚醒,在夜間發出凄厲的啼哭。
鄭連和魏世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在碼頭上拔足狂奔起來。
很快,上了駁船。
魏世才摸了摸額頭上沁出的汗珠,看著碼頭罵了一聲娘。
“這碼頭下,藏著東西。”
這不是猜測,而是肯定。
他們距離最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像是站在一個龐然怪物的心房里。
雖未見得實體,但暗中可怖的壓迫感,就像一根奪命的尖針抵在眉心。
鄭連本身受著傷,命門火衰。
捂著胸口,喘息數下。
直到駁船緩緩開動,這才放下心來。
魏世走到船頭,信手放了一支傳訊的煙花。
“沈大人說,水宛百戶所不可全信。已將重要嫌犯先行轉移到了樓船上。”
“樓船便停泊在外水,只需兩炷香時間就能抵達,屆時便安全啦!”
魏世輕松地對鄭連說道。
下一瞬,卻見水面上火光亮起。
無數只小舢板,從遠處駛來。
魏世的輕松凝固在臉上,他扭頭看了一眼,忽而呸了一聲。
高聲指揮道:“媽的,鋪防火苫布,不必避讓沖撞過去!”
他是江南人,因千戶熊弼是個戰爭狂魔,也跟著學了些水戰。
指揮得像模像樣。
相比起來,北地旱鴨子鄭連,便不太行。
駁船鼓足風帆破浪前行之時,鄭連一手握刀一手護住魏琳。
臉隨著船的起伏上下,青中帶紫。
圍攏過來的小舢板,都是漕幫的內河船。
螳臂當車一般,舞動著火把,試圖擋住靖寧衛的駁船。
但體量差距擺在那里,很快擋路的小船被一一掀翻。m.
不少人落入水中,被靖寧衛駁船的船底碾過,失去意識活活淹死,葬身魚腹。
魏世猴子一樣攀在桅桿上,見狀躍了下來。
嗤笑一聲,走到鄭連身邊安慰道:“莫說這些小帆船,便是漕幫的船也擋不住我們。”
他歪嘴一笑:“駛過了這段河道到了外水,屆時便安全啦!”
鄭連聽他這話耳熟,但現在暈著船來不及深思。
咽下口水,正想客氣吹捧一下。
又聽魏世一聲罵:“媽的!”
鄭連扭頭,從窗戶看去,便見外邊火光沖天。
一艘艘船,圍攏過來。
風中有人揚聲喊道:“船里的人聽著,交出魏琳!”
立在船頭的原幫主,聲音傳出很遠。
他面上掛著一絲得意,如他所料,靖寧衛果然會從這里將魏琳轉運走。
算計應驗,他志得意滿地立在船頭喊話。
“你們不會有救兵了,你們的指揮使大人也是麻煩纏身。”
原幫主輕蔑笑了兩聲:“便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在水宛也得盤著。”
他眼中厲色一閃而逝,忽而高聲道:“旁邊的亮起旗幟。”
他這莫名的命令下達,沒有得到回應。
逞威風卻落了臉面的原幫主臉一沉。
“到了此時,你們還想要體面?”
“那我就給你們體面。”
說著,他取出一個干巴果子似的東西。
這東西干縮在他的掌心,正好一握。
原幫主猛地收攏手指,捏住此物的瞬間。
四處傳來隱約的呼痛聲。
沒一會,原本藏匿在后,不肯亮明旗幟的船紛紛升起船帆。
船帆上,印有印記家徽。
魏世立在船頭一看,頓時心一涼。
這些旗幟是水宛各大家族的旗幟。
初一看去,水宛有頭有臉占據了九成資源的人家,竟大半齊集在此。
鄭連和魏世聞言,再次互看一眼。
鄭連面色難看至極,扭頭看了看魏琳后,率先在內衫干凈處撕下一截。
其余校尉也跟隨鄭連。
他們咬破手指,迅速記錄下情報后,卷成卷咬在了口中。
或許今日會陳尸江中,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傳達情報的機會。
便是死了,也要用尸體將情報帶到。
做完了這些,鄭連兩腮鼓起,走到魏琳旁邊,盯著她的脖子,拔出了靴冊的匕首。
魏世卻重回甲板之上。
火光跳躍在他年輕的臉龐。
他扇了自己一耳光:“這該死的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