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似乎很漫長,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見男孩子才從屋中走了出來。
“你們將人抬走吧!”男孩子輕描淡寫的說了句。
老夫人還在昏昏欲睡的恍惚中,忽問此聲,驟然清醒,有些訥訥的問:“人治好了嗎?”
“你們自己不會看嗎?”男孩子極不耐煩的說道,“快抬走吧抬走吧,別放在這里污了我們的眼。”
老夫人冷著臉,嘴角再次幾不可察的抽了抽,忙吩咐人進去將那鄭十四郎給抬了出來。
一行人迫不及待的上前去看,但見躺在溥板上的人嘴歪眼斜流口水是沒有了,人也不再抽搐,可是整張臉卻好似被人用拳頭狠狠的擂過一翻,青紫交加,還略有些腫脹。
“這……我家十四郎他……”老夫人不敢確定,問。
就聽男孩子截斷道:“你們帶回去吧!我卿哥哥說了,二個時辰之后,他便能醒來。”
“可是,可是我家郎君這個樣子怎么像是被人打過一樣。”終于有仆婦禁不住低咕出聲。
原以為聲音很小沒人聽見,哪知卻迎來了男孩子的一聲暴喝:“你們懂什么,這可是我卿哥哥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給他治好的,你們看他嘴還歪嗎?身子還在抖嗎?還是那般猥瑣模樣嗎?”
“是是,沒有了,沒有了。”仆婦連聲道。
猥瑣是不猥瑣了,但怎么人看著跟死了一樣。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一個婢子戰戰兢兢跪下身去,試了試鄭十四郎的鼻息,回到老夫人身邊稟告道:“老夫人,氣還在。”
老夫人這才放了一顆心,忙含笑感激的向男孩子抬手:“多謝你家神醫娘子相救,對了,還未請教娘子的尊姓大名,老身也好給她揚揚名氣。”
她話還未完,就聽男孩子斬釘截鐵的答了句:“不必了,我卿哥哥不需要。”說罷,再次甩門朝里屋走去,令得一眾婦人們再次錯愕呆愣。
“這孩子,怎地這般沒禮貌。”李氏又嘀咕了一句,轉向老夫人問,“阿家,我們現在可是要將十四郎帶回去?”
老夫人猶疑了一刻,才道:“自然是要回去。”
不回去,難道還等著天亮了讓外人來看笑話嗎?
“可是阿家,若是十四郎病未好,人醒不過來怎么辦?”李氏再問了一句。
老夫人不悅的瞪了她一眼:“你這是在詛咒我孫兒嗎?二個時辰之后,他若醒不過來,你以為,這里還能安然無恙嗎?”
這里當然便是指住在這里的“神醫”了,這話也無疑是說給那位“神醫”聽的,說來也真可笑,她們折騰了一整晚,竟是連這位“神醫”的面都沒有見著,就連問及姓氏也要被這個小男孩子冷眼打斷,當賊一般戒備著。
將鄭十四郎抬上馬車后,吹了一夜冷風的婦人們終于追隨著鄭老夫人的馬車踏上了回家的路。
……
屋子里,男孩子半跪到了蕭錦玉面前,一邊幫她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面輕聲問道:“卿哥哥,你現在怎樣?沒事吧?”
蕭錦玉搖頭。
“不過是費了些力氣而已,無礙。”她答道,然后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子,似乎這才看清男孩子的一張臉,暗嘆竟是如此好相貌,長大了不如會讓多少女子心折,她微閉了眼,喘息了一刻,方才吩咐道,“鳳凰,快去將那些部曲村民安頓起來,我們也快離開這里吧!二個時辰并不多……”
鄭家的人必定還會重返,兩個時辰只是給他們自己逃離此地的時間。
男孩子自然領會其意,立即點頭道:“好,卿哥哥放心,這些事情,我已經差人去辦了,既然身契已經到手,那些人以后便是卿哥哥手下的人,是蕭家的奴仆,那鄭十四郎不會拿他們怎么樣的。而且我也將信給鄭家家主送去了。”
蕭家?
再次聽到“蕭”這個字,蕭錦玉腦海里再次呈現出一些凌亂又模糊的記憶來:蕭嗎?為什么會覺得這個姓氏如此熟悉,又為什么在想到“蕭氏”這個姓時會如此心痛難過甚至有莫名的憤恨?
“鳳凰,我記得你說過,我母親便是姓蕭,我是隨母姓,那我父親呢?”她再次問道,“我為何不隨父姓?”
男孩子忖度了一刻,似下定了什么決心道:“好,卿哥哥莫急,呆會兒我們上了馬車,在路上我告訴你。”
說著,迅速的收拾好東西,扶著蕭錦玉朝門后面走去,屋子里收拾一空,唯有一扇屏風立在正中間,上面留有一幅墨跡未干只畫了一半的畫卷。
出來之后但見天色已是微亮,空中再也不是彤云密布,漆黑一片,有淡淡的紅暈氳染天際,那是紅日即將破云而出,欲將明媚的光芒鋪灑大地。
不得不說這里的景致還真是極美的,雖沒有什么亭臺樓閣,池館水榭,可四處皆是佳木蔥翠,奇花閃灼,遠處還有飛瀑流泉,如碎玉鳴金一般在晨曦之光中閃爍著輝芒,裊裊晨霧升起,更是為這山坳間的村莊罩上了一層朦朧的神秘色彩。
看著這樣的景致,蕭錦玉心中似有些悵然,曾幾何時,她似乎也帶著自己的同族兄弟姐妹們四處逃走,顛沛流離,不知何處是歸處。
“卿哥哥,你怎么了?”見她定下腳來不動,男孩子擔憂的問道。
蕭錦玉再次搖頭:“無事,我們快走吧!”
男孩子嗯了一聲,兩人便一起來到了附近一處藏馬的馬廄之中。
馬車是他們早已備好的,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毫不顯眼,很快便駛向了霧靄彌漫的官道上。
與此同時,沒有人注意到有好幾輛馬車朝著不同的方向駛去。
眼看著汜水關的城門漸近,男孩子便說起了有關她母親的事:原來這里是齊地,齊國的國君乃是高湛,蕭錦玉的母親蕭氏早年憑著出眾的才華以及醫術入宮做了御醫,后得當時的國君高洋所看中,升為三品女官,位同光祿大夫,但后來不知因何事,蕭氏離開了皇宮,并將高洋所賜的府邸一并還給了朝廷,只帶著一個女兒也便是蕭錦玉在臨近洛陽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里生活,靠著養蠶、織布為生,有時候也會給村民看病,原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平靜下去,卻沒想到會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來客所打擾,不久之后蕭氏也莫名的驟然而逝。
“我母親是怎么死的?”聽到這里,蕭錦玉問。
男孩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姑母死的時候,身上全無傷痕,唯面色青白,氣息紊亂,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那日我問她,她也什么都不肯說,只說讓我護送你去建康。”
“去建康?”
“是,去建康,姑母說她本就是建康人,她的根在那里,她要你帶著她留下來的信物回到建康城蘭陵蕭家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蕭錦玉更加訝然,蕭家只是她母親的娘家,她作為外孫女有什么資格回去認祖歸宗?
男孩子看出了她心中的疑問,也道:“是,認祖歸宗,姑母說了,既然卿哥哥姓蕭,那就是蕭家的子孫,自然要回蕭家認祖歸宗。所以,姑母也一直將卿哥哥當郎君一般養著。”
這也是為何她一直以男裝示人,而這個男孩子也一直喚她哥哥的原因。
蕭錦玉不解,再問:“她就沒有提過我的父親嗎?”
男孩子再次搖頭:“是,從未提過,雖然我也很奇怪,但是她真的至死也從未提過。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有沒有告知過她的親生女兒?
但這話男孩子不好問也不想問,蕭錦玉也凝神陷入了沉思,腦海里似乎也能浮現出一個“少年”的身影,時常幫著一個婦人清理蠶葉,浣洗衣物,甚至踮著腳做飯,一切勞務都親自動手來做,有時候會坐在一處松樹下跟著婦人念書,學寫字,有時候也會借著一點燭火臨窗苦讀,津津有味的臨摹著一卷書簡。
憶及此處,蕭錦玉便覺得胸口似有暖泉注入一般溫暖而充實,這也許是女孩子一生中覺得最為溫馨快樂的時刻吧!
陡地似想到什么,蕭錦玉抬首喃喃道:“你剛才說是建康城蘭陵蕭家?是那個‘崔盧李鄭,王謝袁蕭’中的蘭陵蕭家嗎?”
男孩子不否認的點頭。
蕭錦玉再次扶額尋思起來,她分明應該是記得蘭陵蕭氏的,可為什么卻一點也想不起來,腦海里除了大片的紅色,似乎是一片荒蕪,更可怕的是,她越往深處想,就會越恐懼痛苦,這種恐懼感甚至幾近令她窒息。
她的記憶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見蕭錦玉又皺起了眉頭,眉宇間凝結出深深的痛苦,男孩子連忙喚道:“卿哥哥,別再想了,我們去陳國,去建康,我帶你回蘭陵蕭家,也許一切你都會想起來的。”說罷,拿了一張與圖出來,指著上面的一處道,“卿哥哥你看,這里是滎陽,我們現在這個地方,而這里便是建康,我們從這里出發,沿著這條路線走,到了這徐州彭城,再走水路過長江,一個月的時間定能到達建康。”
頓了一聲,他又道,“這齊地并非久留之地,也許只有陳國建康,才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建康么?
心底似乎也有個聲音在催促她:是,我得回到建康,只有回到建康,我才能重新找回我的記憶,以及失去的一切。
想著,蕭錦玉點了點頭,但目光落到男孩子手中所拿的與圖時露出些許驚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