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凌看著滿面怒意的王釗斕,忽而嗤笑一聲,“臣謹遵懿旨。不過,臣身子素來康健,可不比太子殿下,風一吹便倒了的柔弱。這冷泉,太子殿下也不知能熬到幾日……”
“帶下去!就跪在半月池邊!”王釗斕喝道!
半月池,碎石嶙峋,根本不是能跪的地方。
沈默凌倒是沒說什么,被禁軍押送下去。
王釗斕忽而朝后摔了一步,幸而被掌事女官扶住。
她深吸一口氣,道:“回宮。”
女官擔心地問:“娘娘,今日天燈……”
王釗斕擺擺手,“天壇已正名,本宮皇后之位不會變。你親自去,將那狼皮的大氅給大郎送去,再多帶幾個手爐。千萬別讓他凍……”
沒說完,又已哽咽,“那樣冷的地方,圣人他怎么……”
“娘娘。”女官朝四周看了圈,輕聲阻止了她未出口的不敬之言。
一行人回到鳳寧宮,卻只看到了聞訊匆匆趕來的長公主,并未見蘇念惜。
“平安去了何處?她可還好?”長公主滿是焦急。
崔福笑了笑,道:“兩位殿下不必擔心,平安郡主無礙,她去了冷泉。”
冷泉,呵氣成霜。
蘇念惜雖知曉冷泉,卻從未想過此處竟冷到了這般地步,一進來便被凍了個哆嗦。
幸而跟來的鳳寧宮女官有經驗,早早地給了她披了白狐披風還揣了手爐。
她舉步朝里走,便見此處修葺得無一處不極盡奢靡,價值連城的漢白玉堆砌的假山,冰晶石做裝飾,那雕龍描蓮的燈柱上,都擺放著一顆顆拳頭大的夜明珠,腳下踩得是海底寒石,屋頂貼的是斑斕寶石裝飾。
這哪里像個宮苑,分明就是修建在人間的仙境。
蘇念惜越往里走越是目不暇接,心下震撼一層又一層。這滿眼的富貴,隨處一抓,都是尋常人間見不到的奇珍異寶。
南景的皇室竟然有錢到這般地步?
掀開閃爍光華的鮫珠簾子,再往里去,蘇念惜便感覺又冷了一些,不由抱緊了手里的暖爐。
便聽里頭流水淙淙。
抬眸望去,又是一震。
偌大的白色假山上,冒著寒氣的水順流而下,落入底下一座半圓的大理石池子中。
而裴洛意,外衫盡褪,只著一身單薄中衣,就跪在那池子邊。
“咳咳。”
他垂下首,筆直的后背微微彎曲,露出的白皙脖頸,仿若要折斷的玉竹。
蘇念惜心頭一緊,疾步上前,將手里一直抱著的暖爐直接塞進了他的懷里。
裴洛意手心一暖,還當是中宮的人送來物事,轉臉看到那熟悉的皎白面龐,長睫一顫,倏地轉過頭去!
蘇念惜卻沒在意,接了女官抱來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仔細系好帶子,將剩下的幾個手爐也塞在了他的大氅里,幫他烘暖身體。
轉臉四處瞧了瞧,又伸手摸了摸腳下的地磚,皺了眉。
掩不住震驚的女官已遞上了一個軟墊,看了眼今日居然任由平安郡主折騰也沒出一聲的太子殿下,低聲道:“殿下素來不愿用這些叫人議論,您勸著些。”
蘇念惜接過,點了點頭,又道:“勞煩姑姑,再去煮一壺熱熱的姜茶來,還有發寒的吃食,也備一些。”
女官名叫采薇,聞言露出幾分笑意,朝默不作聲的太子殿下看了眼,應下,“那就勞煩郡主照看殿下,外間奴婢已打點好了,明日天亮前都不會有人過來。”
裴洛意聞言,眉頭微蹙,沉聲道,“采薇,帶她走。”
采薇一頓,蘇念惜卻一把抓住裴洛意的大氅,瞪眼,“我不走!”
采薇含笑,福了一禮,轉身匆匆離去。
裴洛意的眉間又緊了幾分,卻并不看蘇念惜,只道:“此處乃是禁苑,你擅自入內,若是叫圣人知曉,少不得責罰。回去。”
蘇念惜撇撇嘴,試圖將軟墊往他膝蓋底下塞,卻見他一動不動。
頓時怒了。
抬手作勢要狠狠打他,卻又立時想起他的傷,最后落在手臂上的力道卻跟輕輕拂了一下差不多。
開口時卻是咬牙切齒,“墊著!”
裴洛意卻抬手要將系帶解開,道:“不必。若我耍滑,圣人只會更加不滿,攝政王一方也會借機生事……”
卻聽蘇念惜道:“這是我系的蝴蝶結,你敢解開試試?”
裴洛意一頓,長睫微抬,似是想去看一眼對面小女孩兒此時的神色,卻又再次垂下,捏著系帶并不松開。
蘇念惜冷笑一聲,丟下墊子,也抬起手,道:“成,殿下今日偏要受凍是吧?那我也陪著殿下一起受罰!畢竟殿下是因為我才到此遭罪……”
她竟然將身上的披風給解了開來,正要脫下,手腕被捉住。
偏過頭去的嘴角一翹,又迅速壓下,不滿地抬頭看向伸手攔住她的裴洛意,“怎么,殿下這是要攔著我?”
裴洛意卻仍然不曾看她,只望著不遠處那閃爍瑰麗光彩的晶石,淡然道:“今日天壇之亂,圣人早已生怒。有沈默凌做引,正好讓圣人借此降罰,不會在之后再變相找出更大的罪責來責難阿娘與東宮。”
蘇念惜眼神一閃——原來還有這一層緣由。到底是皇宮養大的孩子,做事果然不可能只有簡單的一兩三四。
卻并不理會,只抬了手又去扯那大氅。
“平安!”裴洛意語氣微重,“莫要胡鬧!”
蘇念惜鼓起腮幫子,“反正殿下也不是為我受罰,那管我做甚。撒手!”
裴洛意卻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就是不松開,拉扯數下后,忽而妥協一般地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不脫,你聽話。”
蘇念惜眼底得意一閃而過,瞥著他,得寸進尺地將腿邊的墊子往前推了推,“用這個。”
裴洛意看了一眼,微抬膝蓋,正要伸手。
蘇念惜立馬將軟墊塞進去,還前前后后地給拉扯好,左右瞧著確保他小腿膝蓋沒一點兒碰著腳底的寒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裴洛意終是沒忍住,垂眸,就看見白絨絨的狐貍毛里,小女孩兒軟綿綿的發頂上,素色的釵環晃動。
又聽那嬌嬌的聲音帶著不痛快,嗔道:“他們就是想折騰您,偏殿下還跟個傻子似的,凈受著!生事就生事唄,反正沒人親眼看見。大不了吵一架,端看誰嘴皮子利索!”
蘇念惜說著,抬眸,就瞧見裴洛意掠往別處的目光。
眨了眨眼,往前湊了湊。
太子殿下果然又往別處看去。
蘇念惜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