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一條粗厚的石墩背后，左傾顏偷偷探出腦袋，觀望著城樓下的這場廝殺。
與其說是廝殺，不如說是單方面的屠戮。
西秦軍毫無防備，軍心潰散，而東南駐軍卻在馮芊芊和柳園揭露真相后，義憤填膺，恨不得將卑鄙無恥算計他們的西秦人斬盡殺絕。
恨意的催動下，東南駐軍氣勢如虹，一個個都殺紅了眼。
駐軍們嘴里一聲聲吶喊高呼著，“滾出東陵！”
手起刀落，將這些日子所受的窩囊和憋屈，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屠殺徹底還了回去！
一只手掌，慢慢捂住了她的眼睛。
“這么血腥的場面，別看太久，傷眼睛。”
“可我看著，心里只覺痛快。”左傾顏拉下那只手掌，歪著腦袋看他，“我是不是變壞了？”
祁燼單手攬著她，注意著城樓下的動靜，嘴里卻毫不含糊，“你變再壞，我也喜歡。”
左傾顏許久未見他，還有些恍若夢中的感覺。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際，帶來些許顫栗。
便感受到祁燼的手掌下移，覆在她的腹上，調侃道，“我那還沒出生就繼承了大統的皇兒，也該是個小壞蛋。”
左傾顏臉不自覺一紅，輕笑道，“我用了改脈之術。”
祁燼沒有詫異，“我早猜到了。”
看她在城樓上與駐軍統領打斗的時候，絲毫沒有下意識護著腰腹的動作，他就知道，什么遺腹子，什么繼承大統，一切定是這個鬼靈精打的幌子。
左傾顏見他沒有失望，笑著岔開話題，“咱們一直躲在這不露面嗎，太子殿下？”
她看向東方逐漸積聚的層層烏云，“我有點擔心二哥他們了。”
祁燼抬手輕刮她的鼻子，故意板起臉，“原來你還知道擔心，策反了安凌軍，也不知道給七星衛送個信……”
“誰說我沒送了。”左傾顏大感冤枉，“我跟蔣長風他們敲定諸事后，立刻就讓二哥給你們送信了，是你們轉移了據點，方才錯過的。”
見祁燼臉色稍霽，她又道，“不過我讓黑甲衛暗中打探了一番，到處都沒有你們的蹤跡，便猜著，陽城西郊有西秦十三萬兵馬，南郊有十萬東南駐軍，東郊有十萬西南駐軍和安凌軍。剩下的，能藏匿一支三萬人軍隊的地方，也只剩下北面的天禹山了。”
祁燼投以一抹贊許的目光，“你倒是鎮定得很，膽子越來越大了。”
左傾顏皺了皺鼻子，幽怨道，“誰讓我是個寡婦呢？無枝可依，自該膽大心細……”
一語未盡，人便被祁燼拽進懷里。
他抬手撥開她被風拂亂的幾縷發絲，將她耳后的白花摘下，鄭重承諾，“以后，再也不會叫你擔心。”
左傾顏嗯了一聲，柔順頷首，卻聽他道，“不過你還是猜錯了。”
“自從蜉蝣軍回京，天樞他們便將七星衛分批次藏匿于陽城市井之中。”
左傾顏詫異道，“黑甲衛僅有兩千人，化整為零藏在陽城我都覺得很危險，七星衛這么多人，如何隱于市井？”
祁燼道，“七星衛原就生活在陽城，甚至有部分人家就住在陽城，融入市井，沒有你想的那么難。當然，天禹山自然也留了一部分人。”
“那現在他們人呢？”左傾顏忍不住急了，她讓二哥帶著安凌軍往天禹山的方向走，萬一沒有七星衛策應……
可他竟然猜得到她來陽城的目的，定也該有所布置才對……
眼一抬，就瞅見祁燼意味深長的笑容。
頓時狠狠擰了他一把，“都什么時候了，還嚇我！三萬七星衛到底被你藏哪去了？”
祁燼笑著在她臉頰上輕啄一口，“太子妃這么聰明，再猜一猜。”
左傾顏側開臉，“不猜。”
“那咱們交換一下，你告訴我黑甲衛去了哪里，我便告訴你七星衛藏在哪。”這話，給彼此遞了個臺階。
左傾顏拾階而下。
“成交。”
昨夜三更，左兆熙手執兵符，混入安凌軍軍營。
在蔣長風的的配合下，果斷斬殺安凌軍主將和兩個校尉，快速掌控了安凌軍。
天亮后，就在天樞行刑一個時辰之前。
左兆熙集結安凌軍，不再掩飾他們的意圖。
不到一萬人的安凌軍喊殺聲震天價響，在西南駐軍們震驚的目光下，光明正大地沖出營地。
果然如左傾顏所料，西南駐軍的統領沒有主動下令攔人。
只不過，他權衡利弊之后，還是派出親信，前往城南將此事告知了閆宇。
照理說，西南駐軍無令不得擅動。
可安凌軍跟他們同在東郊，要說沒發現，實在牽強。
他們想在顧千殤手底下活著，不被安凌軍造反一事遷怒，就只能有所表示。
卻不知，左兆熙要的，就是他們這番恰到時機的“表示”。
安凌軍造反的消息，由西南駐軍的人呈報上去，再真實不過。
左兆熙按左傾顏的計劃，一路帶著安凌軍大張旗鼓，往陽城北天禹山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安凌軍不停提醒周圍的百姓盡快回家，戰事將臨……
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從東城門前往天禹山的路上，百姓盡數被清離，空蕩蕩的長街巷陌，靜寂無人。
左兆熙一路往北走，不忘派人前往天禹山查探，看看有無玉衡他們的消息。
可是，派出去的人回復，他們在天禹山根本沒有看到七星衛的蹤影。
今日的天禹山，連一只飛禽走獸都沒瞧見，比被清空的城東長街還要安靜。
左兆熙的心沉了又沉。
“玉衡該不會根本沒猜到安凌軍會有行動吧……”
畢竟，他也沒見過左傾顏這個太子妃。
若不是時間緊迫，顧千殤今日就要處決天樞他們，他決不會同意左傾顏這番冒險的做法……
這般想著，他心里不禁開始擔心獨自留在城南，意圖策反十萬東南駐軍的左傾顏。
“左將軍，不必擔心。”蔣長風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策馬來到他身邊，與他并駕齊驅。
“不管有沒有援軍，今日，都是安凌軍最后的機會。”蔣長風莫約三十歲左右，四方臉，三角眉，一派豁然正氣。
他道，“我們在西秦狗賊麾下忍辱偷生，等了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和楊將軍，不管今日結果如何，就算青山埋骨馬革裹尸，我們都決不后悔！”
聞言，左兆熙心中凜然，神色一振，“蔣校尉說得對！”
“今日，我左兆熙與安凌軍同在，傾盡一切，誓死捍衛東陵河山！”
剛進城北的地界，地面忽然有輕微震感。
左兆熙勒馬急停，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
聲音，從南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