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吃過早飯,沈檸一邊聽尤氏匯報賈珍連夜的戰果,一邊就在自己的院子慢慢散著步。
墻角的石榴樹上,兩只喜鵲嘰嘰喳喳的飛上飛下,自由自在。
“賴升家的就是被革職?”
沈檸接過尤氏手上的冊子,翻到最后,又扔回給她,“你們這是糊弄誰呢?”
其他人都是挨了板子,全家攆回莊子,這賴升媳婦,倒是全身而退。
要她說,賈家寧榮兩府,賴家就是最大的蛀蟲。
蓋完一個大觀園,賴嬤嬤家也有了一個好院子,呼奴使婢的,孫子還捐了官。到最后,連賈政都要跟人家借銀子,可笑的是,人家還沒借。
榮府那邊如此,寧府這邊更甚。
沈檸發現,賴升的三個兒子也早在出生的時候,就求了恩典免了奴籍,所以,賈蓉的身邊沒有賴家人。
賴家這是早就放棄了賈家吧?
可笑她的好大兒,還當人家忠心耿耿。
“青竹,拿……”
她正要叫青竹拿賈敬常用的戒尺來,就見青蘋急匆匆的進院,“太太,西府政老爺來了。”
果然來了。
沈檸挑了挑眉,“二太太來了嗎?”
讓賈家子弟習武,準備接收賈家軍中大部分權利的王家,應該會第一個不安。
二太太王氏雖然一向反應慢一拍,可是心思縝密,當時想不到的,晚上回家一定會想清楚。
而賈政……
沈檸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走吧,迎一迎。”
尤氏忙過來扶住。
都是賈家人,避嫌倒也不用太過。
二門外的儀廳有前后隔斷,以前賈敬還行的時候,賈政常來請教學問,每次王氏也會過來,如今自然還在那里。
“大嫂!”
賈政早早拱手。
四十來歲的他蓄著短短的胡子,一襲淺綠散花長袍,躬身行禮時面容雖淡,聲音卻異常溫和,不知他的,一定以為他是個如玉君子。
論皮相,賈政實在甩了賈赦好幾條街。
也怪不得有些顏控的賈母,會最疼這個二兒子。
“二弟,二弟妹,坐!”
沈檸在王氏也行禮時,托了一把,“昨日學堂鬧了一場,我就猜二弟會來。”
賈政面色稍雯,朝行禮的尤氏抬抬手,“大嫂,學堂改制之事,我已聽王氏說過。”他剛也粗粗看了賈珍弄出來的新學規以及獎懲制度,感覺倒也不錯,“只是這跟著焦大練武……,極為不妥。”
“不妥?”
沈檸微笑問他。
“不妥!”賈政道:“大嫂應該聽敬大哥說過,我們兄弟的名字為何都帶一個文字,這是祖宗們的決定,我們兄弟也俱都學文。學堂那等重地,如何能讓焦大去授武?”
“學堂重地?”
沈檸似笑非笑,“二弟是知道賈代儒是個什么樣的庸才吧?就算原先不知,他執掌學堂以來,族人未有一個出息者,也該知道,他不適合學堂。”
裝什么重視?
早干嘛去了?
“孟子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沈檸看著他,“圣人都這么說了,讓孩子們跟著焦大每天半個時辰,打熬一下身骨,強健身體,又如何不行?”
賈政:“……”
他有無數反駁的話,可在沈檸的圣人言下,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還是說二弟看不起焦大,覺得他是個奴才?”
“豈敢豈敢!”
賈政連呼不敢。
焦大可是救過他大爺爺寧國公的。
“只是大嫂也知如今賈家境況。”
他看了一眼四站的奴才,青竹等在沈檸擺手的時候,一齊躬身退出,“當初說好的……”
“說什么了?”
沈檸聲音冷冷,打斷他的話,“只是讓孩子們學個武,強健一下身體,又不是讓他們去從軍,有什么可說的?還是說……”她看了一眼王夫人,“賈家放棄軍中一切,從此以后,族中子弟連跑個步都是錯?”
賈家在軍中的權利,最終被王子騰握在手上。
這在上位者眼里算什么?
王子騰是武將,升官了,還正是能干的時候,為何一病就沒了?
換她是上面的那位,也饒不了這些人。
“昨天大家已經一致通過了,二弟不同意,那寶玉和環兒就不必去學里,那什么每年五百兩的捐款……”
沈檸頓了一下,“珍兒,寫個公示貼到族學那邊,寶玉和環兒不記在其內。”
啊?
賈政和王夫人的面色一變。
兩人都沒想到,這位大嫂子突然這么不給面子。
還貼公示?
這讓族人怎么看他們夫妻?怎么看寶玉?
兩人對賈環都不甚在意。
王夫人從來沒想過給他貼那五百兩銀子。
“這?二叔……”
賈珍現在特別怕他娘。
尤氏剛進來就給他使眼色了,顯見對賴升家的處理,他娘很不滿意。
“大嫂,我沒說不同意。”
賈政的臉上已經有些青,“我就是過來問問。”
他是這個意思嗎?
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啊!
賈政頭一次覺得這位嫂子難纏。
“問問啊~”
沈檸轉了轉手上的玉鐲子,轉為笑臉,“倒是我誤會二弟、二弟妹了。”她的聲音變柔,“我也知道二弟是做學問的,突然聽到焦大讓孩子們習武,會有些難以接受。不過二弟當知,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除了后面的殿試,每一次的考試時間都不短,沒個好的身體,任何一次考試,丟的都是半條命。”
這?
賈政嘆了一口氣。
他心慕科考,雖無緣,卻也深知每年考場上身體不濟,暈過去,錯過科考的學子大有人在。
“孩子們錦衣玉食的長大,沒吃過苦。”
沈檸淡淡提醒,“他們也不知考場上的艱難,但他們不知,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卻不能不考慮。”
若能提前籌謀,注意賈珠的身體,或許他就不會死了。
從原身的記憶里,她知道賈珠和元春,都是被精心教養出來的。
賈珠不死,總是賈家女兒的一份依靠。
“大嫂說的是。”
賈政倒是沒想到兒子賈珠,這一會,他想的是回鄉的沈大學士,對沈檸的未雨綢繆倒有些感佩起來,“今日政……冒失了。”
“自家兄弟,說什么冒失?”
沈檸笑笑,“二弟是關心族里,關心學堂,才來問的,問清楚就好,二弟妹,你說是嗎?”
“……是!”
王夫人抬了抬嘴角,柔柔的笑了。
近觀的尤氏,默默低下頭,她總感覺婆婆和二嬸對視的那一眼里,滿是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