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
姰暖回過神,“歌舞廳的事情,刀頭堂還在找那邊的麻煩,陳老板托她來找我捎帶話給四爺,想請四爺幫幫忙。”
薛紫凝聽罷,不禁失笑。
“如今女人也頂半邊天了,這么大的事,還要樓小姐和四弟妹這兩個女人來交接。”
姰暖笑意溫淺,“我跟樓小姐有幾分交情,人多眼雜的,為了避嫌罷了,也是陳老板謹慎。”
薛紫凝也知道,再細致的不好多問。
她笑了笑,就轉移話題。
“跟你聊點蘇姨太那個孩子的事。”
姰暖挑眉看她,“那孩子,怎么了?”
“父親已經安排人在著手準備,原本要在八月十五中秋節后,就送那幾個人到國外去。結果,蘇姨太的兒子偏偏這個時候就病了。”
“四弟妹,這件事一發生的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人不愿意離開,所以故意拿小孩子作妖。”
這真不好說,姰暖便沒接話。
薛紫凝輕嘆一聲,“后來,我那日去軍醫院探望,那么小的孩子,瞧著真是可憐。離開的時候,意外地跟蘇姨太遇上了。”
“她當場就要給我下跪。”
姰暖聽得微訝愕然,轉頭看向薛紫凝。
薛紫凝苦笑,“要么說,孩子都是從娘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她病得很厲害,整個人消瘦蒼白,跪下就要求我。”
“我當時也嚇一跳,連忙叫人把她攙到車上。”
“她跟我說,她身體不好,是很愿意帶著孩子一起出國的,離開這個是非地,不礙著誰的眼,又有人贍養。”
“她到國外去養好身體,就能照顧好她的孩子,好好撫養孩子長大。”
“是方姨太不想離開,方姨太恨她,根本不愿意同她以后都在一起。”
“蘇姨太身體不爭氣,父親就把孩子給方姨太養,兩個人有仇,蘇姨太防著方姨太,方姨太也防著她。”
“蘇姨太說,除非她死了,否則方怡絕對不會善待她的孩子,可她又不敢死,她怕她死了,方怡也會弄死她的孩子。沒了蘇姨太和孩子,方怡還是江家的遺孀,江公館一樣不會把她攆出去不管。”
“蘇姨太挺煎熬的,現在孩子住在軍醫院,病得厲害,她就更擔驚受怕,身體越發不好。”
“她來求我,想把孩子,送給我和江豐養。”
姰暖,“……”
薛紫凝,“她說了一堆好話,說我已經養了程兒,如果能再養一個大帥的孫子,對我只有好處,她也不擔心我會厚此薄彼,只要孩子能有好歸宿,她就是死了也能安心了。”
姰暖挺無語的。
蘇姨太難道不知道,薛紫凝的親生兒子,就是死在江戟手里。
薛紫凝恨不能江戟死后都斷子絕孫,怎么可能不厚此薄彼?
她還覺得自己給兒子找了個好歸宿。
“她病糊涂了吧?”姰暖說。
薛紫凝嘴角牽了牽,“說實話,我看到她病成那樣,還殫精竭慮地為自己的兒子打算,是挺動容的,真正做母親的人,都是那樣的。”
她頓了頓,又淡淡冷笑,“可我只要一想,那個孩子是江戟的,我就控制不住生出惡毒的念頭。”
“我想,如果方姨太真的有她說的那樣惡毒,不善待孩子,那就讓那孩子死在方姨太手里算了。”
“我還想,要不就假意答應她,等孩子真的送到我手里,我自然多的是辦法讓他夭折,這樣,我也算替我的兒子報了仇。”
姰暖靜靜聽著,沒有打斷她。
薛紫凝說到這兒,長長舒出口氣。
她抬頭,快速眨了眨眼睫,而后語聲透出幾分啞意。
“我的內心被仇恨和邪惡驅使,我一路上都在想,應該做哪種抉擇,是冷眼旁觀,還是親手弄死那孩子。”
“可我回到公館,見到程兒…”
她含淚笑了笑,“那孩子比剛到我身邊的時候,健壯了許多,他很愛笑的,也很黏我。”
“我抱著他,看著他那樣無邪可愛的笑臉,心里所有惡毒和陰暗都煙消云散。”
“蘇姨太的兒子,甚至比程兒小不了太多,他因為沒有得到很好的愛護,在病床上懨懨的可憐。”
“我又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我怎么能對那么可憐的小孩子,生出那樣惡毒的想法。”
“四弟妹,那一刻,我厭棄死了自己,我這么惡毒的女人,怎么配做程兒的母親呢?”
姰暖聽著她的話,看著她此時此刻淚意潸然的神情。
她感受到,薛紫凝大約是放下了。
放下了糾纏她很多年的仇恨,江戟的死讓她的恨意消減一半,而程兒則徹底治愈了她。
人能夠從自我厭棄和消極厭世后,重新再站起來,再積極光明起來。
這很不容易,很值得敬佩。
姰暖也心下動容,她靠過去,輕輕抱了抱薛紫凝。
“大嫂,你放下了。你同我說這些,是也希望那個孩子,能好好活下來的,是不是?”
薛紫凝含淚笑了笑,微微點頭。
“可若要我接納那孩子,我也實在做不到,我已經有了程兒,不想再要別的兒子。”
“也不確定,蘇姨太是不是說得都對,也許是她自己擔驚受怕,事情想得太偏激。”
“方姨太是不是真的容不下那個孩子,這也不好說。”
“四弟妹,你覺得呢?”
姰暖緘默著,想了想。
她說,“我覺得方怡不會害孩子,最起碼,不會希望這個孩子沒了。”
“一個養大了江家子孫的姨太太,和一個膝下無兒無女的姨太太,分量是完全不同的,這關系到她是否能一直享受江家的榮養。”
大帥在位的時候,會因為自己的孫子,而善待一個守寡的姨太太。
但日后江四爺繼任大帥之位,或許礙于名聲和輿論,不得不贍養自己的侄子,卻可以不管庶兄的姨太太。
方怡有江續這個‘兒子’在,就能通過他,一直謀得江家的榮養。
最起碼,她不用擔心,哪日會被新任大帥攆出去。
薛紫凝聽罷,安靜了片刻。
“如果她容得下那孩子,我也就不用多管閑事了。”
這是方怡和蘇婉欣之間的恩怨。
只要不牽扯無辜,也沒有人愿意去管。
姰暖淺笑不語,視線落到車窗外。
薛紫凝掩著帕子,拭了拭眼角濕意,又牽唇笑了笑,說道:
“我心里存著事,太糾結,就想找個人說一說,只想到了你。”
自打上次姰暖去小公館拜訪,跟她談了那許多話。
薛紫凝意識到,姰暖是個心思和主意都不簡單的人。
而且關系到江戟的兒子,她覺得四房的態度很有必要清楚。
這才來找姰暖聊這件事。
如今看來,姰暖對那個孩子,也持無所謂的態度。
她既然沒什么表示,那自己也就不需要太上心,更沒必要摻和。
于是,她又說,“還有一方面是,我覺得江豐,定然容不下那孩子,他向來是個斬草會除根的人。”
“他如今被四弟逼得緊,被逼到從原來的位子上退下來,你們要防著他冷不丁使壞心,萬一想借這件事,坑四弟一把…”
姰暖把這話聽到了心里去。
她點點頭,“多謝大嫂提點,我會提醒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