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酒……
天道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忽而重新開始審視她。
旁的它不清楚,但功德之光以及其他天道的祝愿它還是能看出來的,這絕不是能夠強行掠奪而來的東西,連神都做不到。
包括天界的羲和神主。
這只能說明,她確確實實做過很多利國利民乃至于讓天道都心生感激的事。
思及此,又想起她被它的雷劫追捕還不忘避開生靈的細節,天道收斂了怒氣,道:‘你既功德加身、前途無量,為何要與天界叛神為伍……’
‘可是祂們脅迫了你?’
黎亦酒失笑,搖頭道:“非也非也,是我脅迫了他們才對。”
他們個個都可聽話了。
天道一時間被她的話聽得沉默了,她先前只是一個凡人,怎么脅迫得了四神?
就算是現在,她作為后天之神一般也是比不過先天之神的。
但它察覺到她言語間對四神的維護,顯然確實是一伙的,聲音又有些冷了下來,‘爾等來此,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黎亦酒想了想,卻道:“我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真正該做的是什么。”
這人類怎么說話比它一個天道還神神叨叨、云里霧里?
天道有些失去耐心了,它并不喜歡外來者,‘吾命你速速離開!否則縱使你有再多功德,也與我問靈大陸無關,我絕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黎亦酒訝異,“你剛剛手下留情了嗎?我怎么一點都沒感覺到?”
這天道明明恨不得劈死她。
她能活著純粹是自己能抗,說什么手下留情,它還挺愛面子?
天道又被她氣到了。
這家伙說話怎么這么惡劣,給了臺階都不下!
以往功德加身的都是仙風道骨的大善人,結果她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她這些功德到底是怎么來的,怎么會有人想不開仰慕她??
真不怪它一開始沒發現她有功德,實在是她看著就不像個好人。
‘吾叫你滾!’
天道發出最后通牒。
這么大動肝火做什么,她又不是來打家劫舍的,黎亦酒正要說正事兒。
然而這時天空風聲響起,而林間也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高聲呼喚道:“黎道友!黎道友!”
黎亦酒訝異地看去。
只見無數護衛打扮的人乘坐靈獸趕了過來,有的乘著鷹隼在天上飛,有的騎著虎豹穿梭在林間。
而為首的那名青衣公子乘著獨角白馬來到了她的面前。
正是昨晚城墻上的那名修士。
修士見到她之后眼神一亮,快步上前拱手道:“在下齊瀟,天啟國太子,昨夜有幸得見道友風采,敬佩之至,吾父亦心馳神往,不知道友可愿隨孤回宮一敘?”
黎亦酒挑眉,沒想到隨口打了個招呼的修士有這么大個來頭?
她似想到什么,欣然笑道:“殿下盛情,豈可辜負?”
齊瀟大喜,連忙拉來自己的獨角馬,“請道友上馬!”
說話間,竟要給她牽馬。
那些侍衛停在不遠處,也沒露出什么詫異的表情,看來這位齊太子一直都是這么禮賢下士的人。
黎亦酒忽而有感受到了一種過去在史書中描繪的、先秦時期的人神傳說的氛圍,婉拒道:“何必策馬,如今天朗氣清,你我步行回去,邊聊邊賞景,也是一種美事。”
齊瀟聞言意動,十分欣喜,“善哉!”
說罷便和她聊了起來。
天道看到這一幕簡直無語凝噎。
它的子民、它最看重的子民,居然對一個外來賊子推崇備至,還邀請她回家???
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他是不是傻???
“轟隆!”
天空響起一道驚雷。
天道試圖提醒他。
齊瀟聞言卻很欣喜地看向黎亦酒,“天出五彩,晴天雷鳴,可是天道在祝賀道友渡劫成功?”
他還以為天道在給她放炮仗賀喜。
黎亦酒忍俊不禁,聳聳肩道:“應該是吧,一見到我它就這么激動。”
激動你大爺!
它這明明是雷霆之怒!
下一瞬,一道閃電直接落在她前方,劈得地動山搖,石塊飛濺。
護衛和靈獸們有些被驚到了,慌張地左顧右看。
齊瀟見此頓了頓,這貌似不太像是祝賀……
不過這天雷也并未傷人。
齊瀟想了想,可能是真的是太激動了吧,畢竟這位黎道友確實很厲害,天道惜才也是正常的。
于是還上前讓黎亦酒小心,并讓侍衛們也圍著她,莫要被飛沙走石傷到了。
蠢貨!蠢貨!!
它只是擔心傷及無辜而已!
結果他居然還護上了這個外來者???
他是不是傻?!
是不是?!
五彩霞云中的雷鳴不斷響起,但旁人聽得云里霧里,只有黎亦酒知道它在罵罵咧咧。
她笑了笑,恍若未聞地對齊瀟道:“這里沒什么好看的了,我們下山吧。”
齊瀟頷首,他見她性情豁達,將韁繩拋給侍衛后便與她邊走邊直接問道:“不知黎道友來自何方?從前為何從未聽說過?”
要知道他和他父皇都是十分熱衷和修士切磋探討的。
那些個山里的、田里的隱世高人,基本都被他們拜訪了個遍。
每個草叢都扒開來瞧了瞧,怎么會落下她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人?
所以她到底藏哪兒了?
黎亦酒走在林間的小路上,坦然道:“我從異世來,并非問靈大陸之人。”
原來如此,怪不得沒見過。
齊瀟聞言更是驚嘆,抬手擋開樹枝,快步追上去,“那道友的修為該是何等的高深,竟然有穿梭位面之能!”
黎亦酒笑道:“不足為道,以你的資質,不遠的將來也能做到。”
問靈大陸的修煉資源本就充裕,齊瀟作為啟靈王朝的太子自然更是人中龍鳳。
她看出他現在的修為已經是渡劫了,但他的骨齡還不足百歲。
這要是放在靈域,可以說是天方夜譚的程度了。
而且他與人為善,性情通達,心境也不是問題。
照這樣的勢頭,他飛升成神是理所當然的事。
齊瀟謙遜道:“道友過譽了,瀟資歷尚淺,未有資格飛升,應由其他前輩先行……”
說到這里,他又看了看周遭的萬里風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再者,區區百年不足以看透人間百態,我還想留在這里多陪陪親朋好友。”
原來是個戀家的。
黎亦酒笑道:“也好,有時候人人向往之處,未必就是適合你的歸處。”
天界這個烏煙瘴氣的樣子,這位心性純良的天啟太子到了那里,肯定會失望的。
而且去了天界,就沒那么好下來了。
齊瀟不知內情,但仍然覺得她這話說得玄妙。
他整日走親訪友游歷天下,就已經有師長說他懈怠了。
可他當真對飛升沒有太大的向往。
那些所謂的天地同壽、不死不滅,當真有眼前的親朋好友重要嗎?
大抵是他還沒勘破紅塵吧。
齊瀟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但此時聽了黎亦酒的話頓時豁然開朗,“前輩說得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志向,一哄而上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順其自然、遵從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原先他觀黎亦酒的模樣氣度,還以為是和自己是同輩。
如今細談,發覺她的閱歷比自己深厚太多,只是性情豁達以至于顯得意氣風發,于是立即改了稱謂。
“確實如此。”
黎亦酒頷首,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好了,別悟了,再悟就要飛升了。”
齊瀟也察覺到自己的境界在波動,頓時有些慌。
見過因為遲遲無法突破瓶頸而哀愁的,因為突破得太快而苦惱的還是第一次見。
黎亦酒好笑地凝聚起一道光點,點入他的眉心,道:“這是我用來壓制修為的心法《在人間》,你試試。”
齊瀟連忙按照她給的心法調轉氣息,果真很快就將境界平復下來了。
這樣就不用擔心會突然飛升了!
他感激地拱手道:“多謝前輩賜法,在下定當報答!”
隨手一點就是如此高深莫測的功法,黎前輩當真是舉世罕見的高人!
黎亦酒擺手道:“小事一樁,不必言謝,太子若想報答,不如跟我多講講你們這里的風土人情,這才是我真正關心的事。”
齊瀟暗暗將這份恩情記在心里,忙道:“不知前輩想了解哪一方面,瀟定知無不言!”
她想了想,“先前你說自己資歷尚淺,得讓其他前輩先行,是飛升還要排隊的意思嗎?”
齊瀟有些詫異她的敏銳。
這只是他隨口一提的事,沒想到她竟注意到了。
黎亦酒打探得直白,齊瀟也未懷疑她另有所圖。
在他看來,以她的修為,若想做什么,根本無需如此迂回。
于是也不曾隱瞞,點頭道:“確實如此,問靈大陸資源有限,取用需循序漸進,聽從天道的安排……誒,雷云為何還沒有散?”
就算是欣賞黎前輩也沒必要一直跟著吧……?
黎亦酒摸了摸下巴,看了看還在天上罵罵咧咧但礙于人多找不到機會劈她的天道,“這么說我還插隊了……?真是對不住。”
道歉她是真心實意的。
但天道還是生氣。
“轟隆!”
你以為吾樂意幫你?!
離本天道的子民遠一點!
黎亦酒狀似未聞,略微探查了一下,發覺附近的靈氣當真淡了一些。
便抬手散了些神力,使得這里又恢復如初。
天道的雷鳴戛然而止。
生氣不是,不生氣也不是。
黎亦酒沒管它什么反應,只看著齊瀟道:“好了,資源沒少,可以繼續排了……話說到底有多少人排在你前面?”
齊瀟的注意力立即從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上收回來,見到她的做法愈發覺得她是好人,坦言道:“排在瀟前面的,有瀟的父皇、父皇的父皇、父皇的父皇的父皇……還有母后,母后的……”
“停——”
黎亦酒打斷他的套娃,道:“你直接告訴我一個具體的人數吧。”
齊瀟抬手一算,謙虛道:“約莫九千九百八十一人,但不乏有些未曾記錄在冊的隱世高人。”
“此事由瀟負責統計,瀟還得再多走訪民間細查,以防有人擅自飛升。”
這回輪到黎亦酒震驚了,“這么多??”
都快一萬個人了!
這得排到猴年馬月??
怪不得齊瀟不急著飛升,感情這急也沒用啊!
而且什么叫做“擅自飛升”?
靈域要是有人要飛升了簡直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結果放在這里跟犯法了似的,還得時常有人盯著他們……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在黎亦酒詢問時,齊瀟也對她的來處很感興趣。
對于他的詢問,黎亦酒也一一告知,不曾隱瞞,甚至包括前世的事。
齊太子對她跌宕起伏的經歷大為驚嘆,問靈大陸幾千年來一直祥和安寧,他們怎么也遇不到這樣驚險萬分的事。
他對黎亦酒越發敬佩,注意到天上的還未散去的電光。
忽而想起什么,問道:“對了,此地界壁森嚴,前輩是如何進來的?”
“可是天道的座上賓?”
黎前輩道行高深、閱歷豐富,不似他們常年居于安樂之中,不知世事,定然是天道邀請過來點化他們的,不然……
黎亦酒卻搖頭,一本正經地道:“非也,我是強闖此地的賊子,剛剛天道還想劈死我來著呢。”
齊瀟:“原來如此……啊??”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么會有人說自己是賊子??
“哈哈,前輩說笑……”
齊瀟以為這是她的戲言,卻見天空再次響起一聲雷鳴。
此時烏云雖然散去了,但彩云中的雷鳴依然沒有消失,始終凝聚在黎亦酒的上空,像是要找準時機將她劈死。
齊瀟終于意識到不對了,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呃、那這個、你們……”
黎亦酒笑了笑,渾然不見慌張,隨后朝天一揮衣袖,一陣神力化作的清風直沖云霄,竟那凝聚著雷霆的濃云揮散了。
雷聲散去,萬籟俱寂。
她神色如常地對他道:“所以咱們還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