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拿著蔣丞第二次給他的這份檢討,打開認真辨認了一下,確定上面的名字是顧飛而不是王旭或者別的誰,這才又重新開始念:“我是高二8班的顧飛,我做為四中的一分子,卻……樓……屢次違反學校的什么定……規定……遲到是……是一個……嚴重的錯誤,而遲到了還騎墻……翻,翻墻就是錯上加號……加錯……”
蔣丞的字寫得倒是挺大的,就是丑,丑得石破天驚,顧飛吃力地念著,聽著臺下時不時傳來的低低笑聲。
“在還有半個學期就即將進入高三的關鍵……時刻,”顧飛盯著紙,不知道進入高三有什么關鍵的,“我一定改正錯誤,遵守學校的紀律,不遲到早退,不……不再翻墻和踩……樹杈……”
踩樹杈是什么玩意兒!
念到最后一行的時候他終于松了口氣:“檢討人,顧飛。”
“顧飛過去站好,下一個,”值日老師往臺上的一排人身上掃了一眼,“蔣丞!”
底下又是一陣掌聲響起,值日老師臉都綠了,指著下面的人:“誰想上來一起念是怎么著?給你這個機會!”
蔣丞站到話筒前面,掏出檢討看了看,又翻到第二頁看了兩眼,然后把檢討疊好放回了兜里。
“我是高二8班的蔣丞,”他看著下面的人,“上周因為一個小口角,我跟5班的……”
蔣丞看著臺下沉默了兩秒鐘,回過頭看著身后的一排人:“那人叫什么來著?”
這問的聲音還不小,下面頓時一陣沒壓住的笑聲。
“我操?”王旭震驚了,趕緊告訴他,“羅義!”
“我跟5班的羅義同學打了架,”蔣丞很平靜地轉頭繼續說,“這種行為嚴重違反了學校規定,不利于同學和班級之間的團結,我做為先動手的人,沒有給羅義同學向我解釋和道歉的機會,還引起了兩個班級之間的矛盾,造成了很不好的后果,這幾天我對自己的沖動行為進行了深刻的反省,打架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顧飛看著蔣丞的背影,心里簡直對這個連念個檢討都要背下來耍帥的型學霸五體投地,而且這一通檢討,不光是承認錯誤這么簡單,還把挑事兒的鍋完整地扣到了羅義的腦袋上。
不過聽著蔣丞的檢討,顧飛明白了早上看著他臉色不太好的原因,蔣丞似乎是感冒了,說話帶著鼻音。
“我操,”王旭在他身邊小聲叨叨著,“蔣丞這小子是要干什么,比我還能搶風頭,這種事兒居然都能拿來出風頭……”
“你只能服,”郭旭低著頭,“就這檢討,不說人寫得怎么樣,反正我是背不下來。”
“我會認真反省,好好改正錯誤,團結同學,不再沖動……”蔣丞全程連一個磕巴都沒有地把檢討給念完了,“檢討人,蔣丞。”
然后鞠了個躬,轉身回到了目瞪口呆的一排人中間站好。
接下去輪到王旭,他從兜里拿出已經搓成一團了的檢討打開,氣勢很足地念了起來:“各位老師同學,早上好!在這個春暖花開春回大地的日子里!我犯了一個錯誤……”
顧飛嘆了口氣,差點兒沒忍住想笑,趕緊低下頭。
“不知道的得以為他犯了什么跟春天有關的錯……”蔣丞小聲說。
一排人頓時低頭笑得全身顫抖。
校長在他們后邊兒清了清嗓子,一幫人才好不容易地止住了笑聲。
“你居然背檢討?”顧飛偏了偏頭,掃了蔣丞一眼。
“沒,”蔣丞低聲回答,“我沒想到咱倆會連一塊兒念,我兩份檢討承認錯誤什么的寫的是一樣的,連一塊兒一聽太明顯了……”
“我操,”郭旭有些吃驚,“那你是現編的啊?”
“那個叫脫稿。”蔣丞糾正他。
“……哦。”郭旭還是一臉震驚。
8班的檢討念完,就輪到了5班的那幾個。
一個個都嗑嗑巴巴的,念完用了不少時間,最后校長和值日老師連總結都懶得做了,直接宣布了解散。
回到班上之后,大家紛紛向蔣丞發來賀電。
“你這下真是全校出名了,”周敬沖他豎著拇指,“蔣丞你真是……”
“閉嘴。”蔣丞說,偏開頭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拿出口罩戴上了。
也許是突然想到了感冒的原因有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他倆在火滅了而且開著窗的屋子里蓋著一條小被子造成的……
倆人都有些尷尬地停止了對話。
開始上課了之后,顧飛才又說了一句:“不是讓你等我一塊兒來學校的嗎?”
“……我忘了。”蔣丞趴在桌上半閉著眼睛。
“放學一塊兒走吧。”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沒再說話,看蔣丞那樣子估計不太舒服,他低頭繼續玩著手機。
下課的時候他放下手機往蔣丞那邊看了一眼,蔣丞趴桌上捂著個口罩睡著了,看上去還睡得挺沉。
“顧飛,”老徐在隔壁班下了課路過他們教室門口的時候過來叫了一聲,“你來一下。”
顧飛看著老徐,坐著沒動。
“我找你有事兒,”老徐招招手,“來。”
顧飛有些無奈地收了手機,慢吞吞地走出教室,跟在老徐身后。
老徐下了樓就往教工廁所那邊走,顧飛停下了:“要不先說事兒再上廁所吧?”
“不上廁所,”老徐說,“這邊人少。”
老徐一臉“這是一個秘密事情”的表情,顧飛只得跟了過去,在廁所旁邊的一張石凳上坐下了。
“我有點兒事想問問,但是這個事一定要保密。”老徐說。
“跟我沒關系的話就別說了,我不想管閑事兒也不想替誰保密。”顧飛習慣性地摸了一下兜想拿煙,但看了一眼老徐又停下了。
“抽吧抽吧,別讓教導主任看到,要不我也要寫檢討,”老徐嘆了口氣,看著他拿了煙點上之后才又繼續說,“這個事兒是跟你沒什么關系,但是跟蔣丞有關系,我看你倆關系還是不錯的……所以想找你聊一聊。”
顧飛低頭叼著煙,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想聊什么?”
“你知道蔣丞離家出走了嗎?”老徐問。
“嗯?”顧飛有些吃驚地抬起頭。
“唉,你也不知道嗎?”老徐重重嘆氣,“他爸爸來找過我。”
“李保國啊?”顧飛說,“他來學校了?”
“沒有,打的電話,”老徐說,“他以前就認識我,他那個大兒子李輝,以前也是我的學生。”
“哦。”顧飛應了一聲。
離家出走?
老徐小聲說:“老李也沒說為什么蔣丞要跑,就只說有矛盾,說蔣丞跟他置氣……”
“那人的話不能信。”顧飛說。
“所以我才想找你問問,我直接找蔣丞,他那個脾氣,肯定不會說,”老徐一臉發愁,“這么優秀的一個孩子,這些事要是處理不好,是會影響學習的啊。”
“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顧飛說,老徐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看著他,他把煙掐了,“你不信也沒辦法。”
“行吧,唉,”老徐搖了搖頭,“你也不要問他,我再跟老李談一談看是怎么回事,明天就期中考了,考完了再說吧。”
顧飛沒再說話,站起來回了教室。
蔣丞一上午都無精打采,去醫務室拿了感冒藥吃了之后干脆趴桌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中午放學。
顧飛推了他好幾把才把他推醒:“哎,放學了。”
“哦,”蔣丞睜開眼睛,悶著聲音,“我中午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也不吃東西?”顧飛問。
“沒胃口,不吃了。”蔣丞重新閉上了眼睛。
“行吧。”顧飛沒再說別的,玩著手機走出了教室。
不過走出校門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學校對面街邊的幾個人,旁邊有輛摩托,上面坐著的是江濱。
顧飛沒理會,邊走邊給蔣丞發了條消息。
江濱在外面,別出來
發送之前他又把江濱兩個字改成了野豬頭,蔣丞記人本來就亂七八糟,這會兒還感冒了,估計記不起來江濱是誰。
蔣丞倒是很快就回復了過來。
找你麻煩了沒
蔣丞沒再回復,估計又睡著了。
顧飛跨上自行車的時候,江濱發動了摩托,開過來擋在了他前面。
王旭幾個也正在取車,一回頭看到這邊,立馬都停下了,往這邊盯著。
“有空嗎?”江濱問。
“有事兒?”顧飛腿撐著地。
“好久沒一塊兒打球了,”江濱說,“什么時候來一場?”
“再說吧,”顧飛說,“我們明天要考試了。”
“哎喲,”江濱一臉夸張的吃驚表情,“大名鼎鼎的顧飛,要考試?”
接著就一通笑。
“考完試再說吧。”顧飛沒理會他的笑。
“行,”江濱指了指他,“我給你面子,考完試了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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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應了一聲。
“叫上那個叫蔣丞的。”江濱說。
“這個不保證。”顧飛回答。
“操,”江濱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說了,叫上他。”
“別跟我橫,”顧飛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想跟我這兒耍橫,叫你哥陪著你過來。”
“顧飛,”江濱擰了擰摩托車的油門,“我可不是我哥,我跟你也沒有他跟你的交情……”
“你哥跟我也沒交情,”顧飛打斷了他的話,“你想打球,考完試約,你想約蔣丞,叫你哥來。”
這話說完,顧飛蹬了一下車,往他身邊擠了過去。
王旭幾個馬上蹬著車跟了上來:“怎么回事兒?找麻煩的?”
“跟你有什么關系,”顧飛說,“想找事兒你現在過去找他就行了。”
“操,”王旭很生氣,“這事兒是打球引起的!是我們一個隊的事!這是集……”
“集體榮譽感找個別的地兒用,”顧飛猛蹬了兩下,車竄了出去,“回吧。”
回到店里,顧淼正在門口玩滑板,看到他回來,理都不帶理地從他身邊一陣風刮過。
顧飛發現這小丫頭好像長個兒了,一年都沒動過的身高終于有了變化,腦袋似乎已經到他腰了。
李炎在店里,劉帆也在,估計是李炎太無聊了把他叫過來的,倆人正燒了水準備煮面條吃。
沒等他說話,突然聽到了李保國的聲音:“大飛你放學了啊?”
“李叔,”顧飛有點兒意外地看到李保國站在貨架那兒,“來買東西?”
“找你打聽蔣丞呢,”李炎在一邊說,“說是離家出走了。”
顧飛有些無語,找蔣丞找得連李炎他們都知道了,蔣丞要知道了李保國就這么大張旗鼓地到處跟人說他離家出走,估計怎么求也不會再回去了。
“他今天去學校了沒有?”李保國大著嗓門兒問。
“我不知道,”顧飛說,“我今天沒有去學校。”
“你別幫著他瞞我!”李保國很不滿意地說,“你們這幫不學好的玩意兒都相互打掩護呢!”
“我真沒去學校。”顧飛說。
“這小子,大城市長大的就是脾氣大!這就是那邊慣的!說不得碰不得!”李保國抱怨著,“你有錯,當爹的還不能教育一下了嗎!說兩句就跑,還不認爹了!沒我這個爹!哪兒來的他!”
“什么時候跑的?”顧飛問。
“星期五跟我犟完了就跑了吧!”李保國一臉怒氣,“我打個牌回來,東西都拿走了!膽兒還挺肥!要不是我去學校被你們徐老師攔下來了,你看他這會兒腿斷沒斷!”
顧飛沒再說話。
李保國站在店里連吼帶罵地一通吼,然后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操,”劉帆坐到桌子旁邊,“這人也是神了,我親爹要這么滿世界罵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回家。”
“李輝現在不就是不回家么,”顧飛也坐下了,“對了,過幾天考完試去打個球。”
“打球?你們學校嗎?”李炎問,“你們也要拉外援了?”
“不是,”顧飛說,“江濱約呢。”
劉帆笑了起來,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狗逼東西,這戰書還真有臉下啊?”
“打唄,”李炎一臉無所謂,“反正也難得能贏他們一次,這次輸了讓他找點兒面子。”
“他點名要蔣丞也去。”顧飛說。
李炎愣了愣:“那這意思可就不是打球了啊。”
“嗯。”顧飛點頭。
“你是要幫他扛這事兒嗎?”李炎問。
“什么叫我幫他扛,”顧飛說,“江濱把我也算上了。”
“那一塊兒去唄,”劉帆伸了個懶腰,“正好很久沒活動了……”
下午顧飛到教室的時候還沒上課,蔣丞還是戴著口罩,趴桌上半死不活地玩著手機。
他坐下的時候蔣丞才抬了抬眼,有些吃驚:“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沒地兒去,”顧飛說,又打量了他一下,“你這感冒要不要去掛個水什么的啊?”
“不用,”蔣丞說,“沒多嚴重,我就是困了,沒睡好。”
“哦。”顧飛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想說李保國去找我了,但又覺得現在說這個不合適,沉默半天之后還是保持了繼續沉默。
下午的自習課都取消了,被各科老師搶占,進行最后的劃重點中的重點大戰。
顧飛聽課都煩,聽劃重點更是煩得不行,戴了耳機,聽著音樂開始玩手機,東看看西看看。
早上檢討念錯名字的事兒已經在貼吧有了貼子,已經頂成了熱貼,還被加了個精。
《李濤,我家這算是被蒸煮蓋章了吧?》
顧飛點進去掃了幾眼,回復里各種熱鬧的刷圖比心各種帶著感嘆號的原地爆炸看得他有點兒想笑,也分不清誰是誰,就差不多能猜到有學校記者團的人,比賽拿著相機滿場拍的好幾個。
還看到了個疑似王旭的號,估計是新注冊的小號,captain旭,看這名字就得是認真翻了中英小詞典才查到的單詞……
放學鈴響起的前五秒,數學老師沖進了教室:“我這有張卷子……”
教室里發出一陣拉長了聲音的抗議,不少人根本沒聽老師要說什么,直接涌出了教室。
“走嗎?”顧飛問蔣丞。
“嗯。”蔣丞站了起來,先過去從數學老師那兒拿了卷子。
“模范生啊。”顧飛也過去順手拿了一張。
“你拿這個干嘛?”數學老師看著他。
“您發都發了。”顧飛把卷子折好塞到了褲兜里。
蔣丞走到樓下的時候先去洗手池那兒洗了個臉,然后換了個口罩戴上:“你……有時間嗎?”
“怎么?”顧飛問。
“你說的那個賣自行車的店,”蔣丞說,“帶我去一趟吧,我懶得走了,鼻子堵了一天難受死了。”
“嗯。”顧飛點點頭。
江濱沒有在校門口堵著,猴子也沒在,不過顧飛很清楚,這事兒猴子肯定會插手,雖然他跟這個表弟關系并沒有多好,但畢竟是這片兒的老大,跟王旭那種在偽班霸之路上掙扎的人不同,他的面子大過天。
再說猴子看不順眼自己很長時間了,每次說是給他面子,心里不定火大成什么樣,有沒有江濱這事兒也早晚得爆發一次。
只是這事兒要真把蔣丞扯進去,他還真是不能答應,蔣丞跟他們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就沖他脫稿檢討書這一件事,他就不該是被拖在這里待著的人,更不是在這里待著還要被找麻煩的人。
“哎,忘了問你,”蔣丞坐在他車后頭,“那家的車貴嗎?我大概只能承受500塊以下的。”
“這位城里人,”顧飛偏過頭,“他們家最貴的車大概也沒超過350塊。”
“……哦,”蔣丞應著,過了一會兒又嘖了一聲,“那豈不是非常之丑。”
顧飛捏了一下閘,一只手抓著車把,半個身子都扭回來盯著他看了一眼。
“我就……隨便說說。”蔣丞說。
蔣丞對車其實并不挑剔,也沒有選店里最貴的400的那輛,而是挑了一輛250的并且以250太難聽了為由把價講到了220。
顧飛感覺蔣丞大概是真不打算回李保國家了,現在手緊的程度跟以前不太一樣。
“行嗎?”顧飛看著他在人行道上騎了兩個來回。
“行,”蔣丞點點頭,“就是太丑了。”
“交錢走人。”顧飛無奈地說。
蔣丞去交了錢,倆人騎著車慢慢往回去的方向劃拉著。
快到路口的時候,蔣丞像是下了決心似地轉過頭:“我沒住李保國家了。”
“為什么?”顧飛問。
“不知道該怎么說,”蔣丞嘆了口氣,“一會兒上你家店里買點兒東西。”
“日用品?”顧飛看著他,“你現在住哪兒了?”
“也沒多遠,”蔣丞說,我在上回住的那個旅店那兒跟老板打聽的,“在你們家那條街再過去一條岔路……”
“毛巾廠宿舍嗎?”顧飛問。
“不知道,反正樓破得跟李保國他們家有一拼,一居室,租金倒是便宜。”蔣丞說。
“以后你打算怎么辦?”顧飛問。
“沒打算過,”蔣丞偏頭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會再回去,我誰的兒子都不是,從現在開始我他媽就是個孤兒。”
顧飛沒說話。
兩個人沉默著往前騎了一會兒之后,顧飛說:“孤兒,一會兒請你吃飯吧。”
“行啊。”蔣丞笑了笑。
“去毛巾廠宿舍那邊吃,”顧飛說,“順便告訴你那邊兒買東西什么的該去哪兒。”
“好。”蔣丞點點頭。
顧飛扭臉看他的時候,他拉了拉口罩,迅速轉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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