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走后,杜若便一瘸一拐走了進來。
披香宮的宮人都被押到了慎刑司,后面又轉到了龍翊衛那邊。
杜若由于在辛夷入宮時,或者說,是在辛夷還未入先帝的后宮前,便跟到了她身邊,所以她的臉面,總要比尋常宮人大一些。
她熬過了慎刑司的一些刑罰,什么都沒有審出來。
而辛淑妃緩過神來后,向圣上要的第一個人,便是杜若。
所以杜若沒有被送到龍翊衛那邊吃苦,身上的傷上了點藥,便第一時間過來照顧辛淑妃了。
她來得不巧,剛好聽到圣上在里面發的脾氣,所以在外面又跪了一會兒。
腿上的鞭傷,讓她走路都走不穩,不過她還能撐得住,到辛淑妃面前,輕聲喚道“娘娘,奴婢伺候您喝藥。”
辛淑妃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一臉憔悴的杜若,問道“你回來了,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杜若搖搖頭“奴婢念著娘娘,所以就趕快過來了。”
辛淑妃閉上眼睛,由著杜若喂她喝藥,喝完藥后,杜若又替辛淑妃掖了掖被角“娘娘莫要著涼。”
辛淑妃點了點頭。
就在杜若就要低頭退出去時,辛淑妃冷不丁道“那厭勝之術,是你弄出來的吧。”
杜若身子一僵,連忙轉身跪在辛淑妃旁邊“娘娘在說什么,奴婢聽不明白。”
辛淑妃道“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我不愛與人相爭,哪里就真是傻子了呢?”
杜若心跳如鼓,此時不敢再說話。
物是人非啊,這么多年過去了,杜若真的都要忘了她家小姐的性子了。
瞧著溫柔如水,實際外柔內堅。
想當年,也是出口成章,名動京師的才女。
然而不等杜若緩過勁兒來,辛淑妃便又道“你是先帝安排在我身邊的人。”
若剛剛的話讓杜若吃驚,這句話,就是讓杜若害怕了。
當年文帝強行賜婚,還是太子的先帝對辛淑妃了解甚少,便想了法子將她安插在辛小姐身邊。
杜若憑借著穩重和伶俐,很快取得了辛小姐的倚重,提拔為身邊的貼身侍女。
杜若一有機會,便會將辛小姐身邊發生的點點滴滴寫信傳給先帝。
先帝喜愛舞文弄墨,得來辛小姐的書稿,便將其引為知己,后來又在宴席上見到了辛小姐,更是對辛小姐傾慕不已。
先帝不是不知道,當時的辛小姐已與自己的皇弟互生情愫,但這樁婚事乃是文帝賜婚,先帝哪里有拒絕的余地?
更何況,今上便是當時再痛苦,也始終沒有主動向文帝,向先帝開口。
先帝一生謙遜恭謹,唯在此事上,生出了幾分私心。
誰知,卻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杜若心里清楚,辛淑妃今天能跟她說出這句話,便是有了充分的證據。
杜若沒有替自己辯解,只是問道“娘娘,是何時得知的?”
辛淑妃轉過頭去,秋水一樣的眼睛,仿佛枯井干涸“上次省親,是你提醒我帶上那本詞話。”
杜若已然無可辯解。
辛淑妃道“是清晏讓你做的?對么?”
杜若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又或許,辛淑妃已經有了答案,她的任何回答,都是空洞蒼白的。
她是先帝安插在辛淑妃身邊的人沒錯,但這么多年的相處,她夾在這些人之間,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辛淑妃不甘心,再次追問道“上次,這次?都是他要求的嗎?”
杜若抿了抿唇“上次,是順水推舟,這次,是有所苦衷。”
辛淑妃哽咽起來,繼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將自己埋在被褥之中,哭得撕心裂肺。
杜若跪在床榻旁邊,同樣一臉哀慟。
“娘娘,您別怪南川王。”
辛淑妃已然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樁案子足足查了半個月,其中被龍翊衛嚴刑逼供致死的宮人有十數人。
雖然確鑿的證據沒有抓到,但凡有疑點之處,皆呈到圣上跟前。
厭勝之術雖然還沒有水落石出,卻是翻出來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比如寶華宮里有幾個崔皇后的人,比如二皇子府上的姬妾與太子府上的人關系匪淺,比如錦妃身邊,皆是周貴妃的人。
宮里多少關系錯綜復雜,盡在這些供狀上面。
圣上快速掃過,指尖點在一處“厭勝之術事發第二日,寶華宮便企圖以金如意,買通新調過去的宮人。”
龍翊衛道“不錯,只是這消息已被臣攔截,未能透給太子。”
圣上道“寶華宮讓傳什么話?為何不在供狀上寫?”
龍翊衛低頭道“只道是受了長春宮的誣陷。”
圣上沉默下來,龍翊衛不敢再發一言。
誰不知道,長春宮剛歿了一個小皇孫,圣上正是對長春宮心懷愧疚之時。
圣上道“二皇子那邊怎么樣?”
龍翊衛道“二皇子甚是悲痛,二皇子妃這些日子,也為小皇孫日日念經祈福。”
圣上臉上露出一抹痛色“究竟是受長春宮陷害,還是她們意圖陷害長春宮。”
龍翊衛不敢回答。
圣上揮了揮手,讓龍翊衛下去。
朝堂上浪潮洶涌,史書上記載的,子弒父,父殺子的故事還少嗎?
御書房空蕩蕩的,圣上感到莫大的空虛和孤寂,不知不覺間,兩道鼻血流了下來。
他并未在意,這半個月里,辛淑妃體弱,且還在與他冷戰。
崔皇后沉浸在失去小皇孫的悲痛中,周貴妃和錦妃還在禁足。
其余小妃嬪并不得他心,他在連日的焦躁憤怒之下,肝火旺盛,屢屢流鼻血。
潘德見狀驚慌不已,圣上倒是淡定,只隨意扯過一個帕子,將鮮血擦拭。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供狀上供詞,滿腦子都是厭勝之術,滿腦子都是皇孫之死,滿腦子都是躲在暗中,居心叵測之人。
鮮血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的指腹,他將這血點在太子二字上面。
這樣心懷叵測,狼子野心的太子。
他是廢,還是不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