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務廉心思頓時熱乎起來,他咬著筆桿子,竟是忘了秦少游的存在,開始獨自琢磨起來。
或許在私德方面,這個人有許多的不堪,但是能成為將作大匠,必定有他過人的地方,此時,一旦秦少游給了他一個‘難題’,他便立即如癡如醉起來。
他埋首在案牘上寫寫畫畫,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秦少游卻是發現這廝竟是依然一丁點都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
秦少游既不愿意打攪他,也沒有再這里耗費時間的心思,索性打了個哈哈,便悄然離開了中堂。
如今天策府百廢待舉,秦少游現在要理會的事何止是一個筑城,既是天策軍,單憑這千余軍士,不免顯得bó弱,這招募人手的問題,也成了秦少游眼下的難題,而最重要的是,眼下從莊戶中招募,只怕已經不太現實了,必定天策軍的莊戶不過兩萬戶而已,滿打滿算,也不過十萬人口,而這十萬人口之中,大多數都已經投入了生產和種植之中,所以要招募,就必須得從外來戶中征募,只是這些,暫時不是秦少游考慮的問題罷了。
說穿了,問題的根源還在人才匱乏上頭。
他和阿尼瑪用過了飯,便尋了人問:“那位楊先生可清醒了嗎?”
有人去看過之后回來稟告:“還在癡癡坐著,一動不動。”
秦少游點點頭,就叫人取了茶來,便一邊慢悠悠地吃著茶,一邊笑吟吟地對阿尼瑪道:“再過一些時日,會有一批人出塞去狼子堡,你可有什么信給泰山捎帶的嗎?”
阿尼瑪搖搖頭,道:“我們突厥人才不稀罕傳遞書信呢,不過……你方才在中堂的時候,有個老宦官來尋你,聽說你在見客,便走了。”
老宦官……
秦少游不由覺得奇怪,宦官肯定是從宮里來的,可若是宮中有什么訊息,只需要亮出身冇份,天塌下來,自己也得怪怪去聽旨命啊,卻不知到底是何故,那人說走就走。
秦少游想了想,沒有頭緒,也就不再理會。
過了半個時辰,有人來道:“上尉,有人登門造訪,說是姓楊,和上尉有過一面之緣。”最后,門房又加了一句:“是個宦官。”
聽到姓楊二字,秦少游猛地想起此人是誰了,這不是那位廬陵王身邊的楊宦官嗎?
秦少游立即明白,廬陵王想要找自己,可是呢,事涉長公主,自是隱秘無比,知道此事的,天下也只有三人,這楊宦官必定是那廬陵王的心腹,所以這才遣楊宦官來。
秦少游便道:“先請他到偏廳稍候片刻。”
秦少游不急著見這個人,其實長公主和廬陵王之間的關系,秦少游到現在也未必弄清楚,不過有些內情,他并不想知道,只是秦少游也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因為這個而與廬陵王搭在了一起,自己也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歇了片刻,秦冇少游才到了偏廳。
旋即便看到了布衣打扮的楊宦官,說起來楊宦官的打扮,倒是頗為可笑,因為他雖換上了常服,可是所有的特征卻分明還是個閹人,難怪門房非要加上一句,來的是個宦官。
見了秦少游,楊宦官警惕地看了門外,見再無人進來,才是搖頭苦笑,道:“秦上尉,恭喜,恭喜。”
秦少游冷笑道:“恭喜秦某榮升上尉是嗎?可是楊公公莫非是有所不知,這個天策上尉于我來說,不過是個燙手山芋罷了,卻不知楊公公口中的喜,卻是自哪里來?”
楊宦官先是微微愕然一下,然后飽有深意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才道:“秦上尉,燙手山芋卻是未必。”
“哦?”秦少游笑了笑,索性坐下,不過這一次,他很隨意,坐在了胡凳上。
楊宦官嘆口氣道:“固然有些東西會讓秦上尉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可是秦上尉可知道,我家廬陵王對秦上尉卻是感激涕零嗎?”
他這話里頗有隱喻。
無非就是說,這個天策府固然是犯忌諱,可是廬陵王并沒有因此而仇恨秦少游。
秦少游搖搖頭,嘆口氣道:“許多事并非是廬陵王的好惡決定的,廬陵王固然不以為然,可是他身邊的人呢?秦某這個人,雖然不過為官數年,可是有些東西看得實在太多,人在這廟堂上,身不由己,我是如此,廬陵王何嘗不是如此?”
秦少游的這番話切中了要害,你們這些人,現在說不怪,那不過是因為你們如今勢弱,夾著尾巴做人而已,而且你個人感情有什么用,等到將來得勢的時候,你背后那些人一慫恿,還不是像是餓虎一樣要將我撕成碎片。
楊宦官卻是抿嘴一笑,他沉吟片刻,猛地張開了眼睛,道:“秦上尉,你相信這個世上有好人嗎?”
秦少游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楊宦官嘆口氣道:“想必你未必是相信,這個世上有一種人,他們即便身冇份高貴,掌握了生殺大權,可以依舊不忍心去加害任何一個人,這種人平時不敢去想自己,想的全是別人,即便是和你說一句重話,他也生怕會因此而引起你的不快,即便你只是個奴才、野人。”
秦少游呵呵一笑,道:“這種人尚未掌握生殺大權,楊公公又如何能一口咬定這個人不忍心去加害別人呢?我看歷朝歷代,未得勢時恭謙仁hòu,等到一招大權在握時,卻是殺人盈野的人卻是見得多了。”
楊宦官卻是突然看了秦少游一眼,目光灼熱,道:“因為我相信,我相信有這樣的人,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在這世上活了這么多年,見多了宮闈中的事,也素知人心險惡,可是有一個人,我卻可以無條件去信任他,因為……他是一個好人。”
秦少游陷入了沉默。
楊宦官便笑了笑,然后繼續道:“秦上尉,奴奉了王命前來,是有一封書信,還請秦上尉想方設法送去給長公主。噢,王爺還有一些東西,也請秦上尉一并送去,塞外苦寒,長公主剛剛生育,孩子由還小,所以在這里都很尋常的東西,到了塞外就彌足珍貴了,東西已經送來了,就在莊外,不多,兩大車,殿下知道秦上尉要與突厥人貿易,所以這才托了老奴來,自然,若是秦上尉不肯,那么老奴這就回去復命,至于這信……”楊宦官咬了咬牙,嘆口氣道:“想必你也知道,這書信里的內容,怕也有諸多要命的內容,假若秦上尉要拿去借此來害了殿下的性命,殿下的意思也很簡單……悉聽尊便。”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笑得更苦:“你看,殿下可是把性命交給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秦少游接過了書信,藏在了袖子里,他微微一笑,道:“殿下的命丟不掉,不過只是送信而已,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楊公公實在太鄭重了。”
楊宦官對秦少游是多少有點戒備的,只是廬陵王那兒態度堅決,他這才不得已跑來。秦少游滿口應諾,卻并沒有讓他輕松,眼中的狐疑沒有絲毫的減弱,他微微一笑,道:“那么……就多謝了,秦上尉大恩大德,奴代殿下先行謝過。”
秦少游沒有去送楊宦官,人家要低調嘛,若是自己送去中門,豈不是惹人生疑。
他正冇慢慢咀嚼著楊宦官的話,廬陵王當真是好人嗎?
秦少游并非是諸葛孔明,所以他不知道。
呵……
他搖搖頭,不禁哂然一笑。
到了夜里,莊子里突然傳出一陣狂嘯。秦少游嚇了一跳,只見房梁上的瓦片簌簌落下灰塵,還以為是地崩,待他安撫住阿尼瑪,忙是披衣趿鞋起來,這才知道,那楊務廉突然‘悟’了。
秦少游只得打起精神,傳了衣去了中堂,便見敖紅了眼睛的楊務廉喜滋滋地道:“有一處疑難,卻是被某解決了,孟津這地方多水,這城內的每一處地方,既要隔絕,可又不得完全隔絕,何不引水入城,在城中開拓支流,讓各個區域通過高墻隔絕,再用水道來聯系。秦上尉,你且聽我說,就如這倉庫吧,可以引一條湖泊將其環繞,生產的人只許在子時到午時將貨物經由船只送至庫房,而提貨的人,卻只準許午時至子時劃船至湖心的倉庫,雙方永遠不可能見面。這里臨靠著黃河,只要挖出河床,引水不成問題,這河流可以以井田的樣子將各處隔絕,每一塊區域上,再設一座石橋,派駐重兵把守,一些機要之地,再圍上高墻,設立甬道,保管能夠萬無一失。”
楊務廉興冇奮地說著,他還生怕秦少游不懂,手指便在虛空中不斷的筆畫,最后道:“只是是否可行,只怕還要再勘探一下地形才好,秦上尉,可要試一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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