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帶著諸位皇子和大臣們出現在最高看臺上,黎寶璐與顧景云低著頭跪在地上,直到上面遙遙傳來內侍唱起的聲音才起身。
顧景云抬起頭來看向最高看臺,一眼就看到了正中間身著明黃龍袍的老人。
見對方精神奕奕,滿臉笑容的俯視他的臣民,顧景云微微失望,都已經年近花甲了,怎么身體還這么好?
無時無刻不巴望皇帝死的顧景云失望的嘆了一口氣。
黎寶璐卻繼續瞪大了眼睛看皇帝,半響才附到他耳邊道:“皇帝臉上擦了粉。”
顧景云眉頭一跳。
“可惜不能近距離察言觀色,不然能知道的多些。”
顧景云卻露出微笑,道:“總會有機會的。”
這是一次和諧的重陽宴,百姓歡喜,臣子高興,皇帝也平平安安的完成了與民同樂的項目,不僅是禁衛軍們,順天府的衙役和府尹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目送皇帝入宮后便大手一揮道:“去街上疏散百姓,加強巡邏,以防出現踩踏事件。”
然后巡邏的衙役就在一個巷子里找到了被打暈在地的顧懷瑾及其隨從長順。
衙役們翻出顧懷瑾腰間盤的腰帶面色一變,這是勛貴才能佩戴的,手忙腳亂的把人往醫館里一抬,同時戒備起來,生怕有人來破壞重陽宴。
皇帝是回宮了,但德勝門這兒還留著不少大臣和官眷呢,隨便哪個出事都能要了他們的命去。
黎寶璐拉著顧景云飛奔,等混到人群后才調皮的吐吐舌頭,興奮地壓低了聲音問,“怎么樣,揍人的滋味如何?”
顧景云眼中閃著亮光道:“好極了!”
黎寶璐松了一口氣,心里為顧懷瑾點了一根蠟。
她見景云想起死去的小表姐,又是傷心又是自責,生怕他憋出心病來,而她并不能立時報復顧家,所能做的也不過是揍顧家人一頓,而在所有顧家人中,最好揍且最該揍的便是顧懷瑾。
皇帝帶著皇子們一走,黎寶璐便拉著顧景云和施瑋告辭,特意繞道勛貴那邊的出口候著。
顧懷瑾并不愛勛貴們混在一起,他有自己的交際圈子,所以皇帝一走,他也退場了。
他還要去跟朋友們喝酒作詩呢。
因為德勝門集聚了大量的百姓,所以馬車是進不來的,顧懷瑾只能帶著長順步行出去,等出去后再找自家的馬車。
結果人還沒走出去,顧懷瑾便覺后頸一疼便沒了知覺。
黎寶璐一手扶著一人,面無異色的把人帶到巷子深處,手一松倆人就摔在了地上。
黎寶璐對顧景云展開大大的笑容,道:“揍吧。”
顧景云看著顧懷瑾糾結,“他都昏著,不好打呀。”
黎寶璐想了想,就脫了長順的外衣將顧懷瑾的眼睛蒙上,一腳飛踢在顧懷瑾的肚子上,本來還昏睡的人立即痛呼一聲醒來。
顧景云失笑,在低頭看到地上的人用那雙養尊處優的手去扒臉上的衣服時卻又笑不出來了。
這雙手很白,修長溫潤,只有指節邊帶了淺淺的繭子,那是長期用筆留下的。
舅舅的手以前也是這樣,但后來手掌中的繭子越來越多,除了要帶著他們下地熟知農桑之事,家里的工具,桌椅,房子破損后舅舅都要修理。
剛流放到瓊州的時候,舅舅也不會這些,只能拿了錢請人修理,但時間長了,一些小東西總不好也請人,所以舅舅慢慢就學著自己修理,那雙手也越來越粗,到現在已經看不出那是讀書人的手了。
還有舅母,她不僅要給家里人做飯,還要打掃衛生,洗衣服,種菜澆菜……
顧景云臉上的笑容收起,伸腳便踩在他扒著衣服的手上,甚至因為那手在臉上,顧景云連他的臉都踩了。
黎寶璐眨眨眼,見顧懷瑾要用另一只手去抱顧景云的腿,手中一動,一顆石子擊打在他的手腕上……
顧懷瑾只覺得手腕一疼,整只手都沒了知覺。
“你們是誰,你們知道我是誰嗎?襲擊朝廷命官是嗚嗚嗚……”
黎寶璐直接脫了長順的襪子往他嘴里一塞,噪音立時結束了。
顧景云腳底狠狠地碾著他如白玉一般的手,直把顧懷瑾碾得直接痛暈過去。
十指連心,顧景云踩的不止是他的手,還有他的心。
顧景云收回腳,靜靜地看了顧懷瑾半響,轉身便往外去。
黎寶璐在顧懷瑾腰上添了一腳,這才急急地追上他,看到不遠處有巡邏的衙役,黎寶璐忙拉著他裝作和路上的少年一樣急急地奔跑起來。
顧景云泄了心中怒火,心情很愉悅的跟黎寶璐回家,還教訓她道:“這種事可一不可再,我們要從精神上打倒對方,肉體上的折磨只是一時的。”
“反正你開心就行。”
“……嗯,我很開心。”
倆人像兩只小狐貍一樣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偷著樂,忠勇侯府卻差點翻了天。
顧侯爺面色鐵青的守著他兒子清醒,第一句話便是,“看清襲擊你的人了嗎?”
在兒子搖頭后又問,“聽到聲音了嗎?”
顧懷瑾繼續搖頭。
“對方有多少人?”
顧懷瑾繼續搖頭,“父親,對方動作很快,我只覺脖子一疼就暈過去了,后來他們又把我踢醒……”
“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顧懷瑾茫然的搖頭,“我與同僚們一向融洽,最近又一心要謀外放,并沒有得罪誰呀?”
顧侯爺看著他的手若有所思的道:“對方至少有兩個人,踢你腰腹的是一人,碾踩你手的是另一人,那個踩你手的很恨你,你是翰林,最重要的就是一只手,你這雙手要是毀了,你整個人也就毀了。”
顧侯爺蒼老的道:“外放的事就算了,敵在暗,我在明,我怕你一出京就會沒命。”
顧懷瑾臉色一變,“父親,會不會是秦家?”
顧侯爺搖頭,“秦信芳現在瓊州,何況他也不會做這種事,你再仔細想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年紀往小的那面想,能做出襲擊碾壓你的人年齡必定大不到哪里去。”
年齡大的都習慣在別的方面打擊他,沒必要這么幼稚。
而正因為對方滿懷恨意且年輕顧侯爺才擔憂。
年輕人總會沖動些,在京城里他還能保證顧懷瑾的性命,要是出了京城,對方一個激動……
顧侯爺雖然不喜歡老二,但那也是他兒子,他可不想他死。
倆小孩并不知道他們的一次泄憤直接斷了顧懷瑾出頭的最后一個機會,他們正打包行李準備離開。
李安頗為惋惜的挽留他們,“鄉試要到明年秋天,你們大可以等到明年入夏再南下,何必那么急?”
“我舅母也要生產了,這次回鄉主要是看我舅母和新出生的孩子。”
顧景云本來計劃要在外面呆足三年,等考中狀元后再回鄉,可計劃趕不上變化,秦舅母懷孕,顧景云之前受了傷不能立即趕回,現在既養好了傷,又經營了人脈,接下來留在京城也不過是讀書,經營與太子府的關系。
但這些都比不上看舅母和新生兒重要。
所以顧景云才要回家一趟,當然在此之前他與李安要了兩只信鴿,表示他們可以常聯系。
知道顧景云要回鄉,施瑋和鄭旭也來送別,看到同樣來送別的太孫盡皆一驚。
他們都見過太孫,但沒想到顧景云也能認識太孫。
李安對倆人微微點頭,從下屬手中拿出一個盒子遞給顧景云,道:“這是你們住的院子的房契,以后若再京也有個停留的地方,院子里的花草我會派人給你們打理的。”
顧景云心中微暖,對李安點頭笑道:“多謝!”
顧景云又看向施瑋和鄭旭,抱拳笑道:“施兄和鄭大哥不用再送了,我們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鄭旭和施瑋沖他擠眉弄眼,小聲道:“顧兄弟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顧景云知道他們說的是認識李安一事,他只微微一笑并不做解釋。
李安不僅送了他們房子,還送了他們一輛馬車,要不是黎寶璐堅持,他還想送他們一個車夫,若干護衛呢。
顧景云踩著小凳子上車,黎寶璐坐在車轅上沖著眾人揮揮手便一甩韁繩離開。
又不是不回來,一年后他們就又回來了。
比起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的來京之路,他們這次南下就要幸福得多了。
小兩口雖緊著趕回家,有時候不免露宿野外,但在吃上卻很講究,而且少了外人,又不用躲著藏著,黎寶璐許多本領都有了用武之地。
露宿野外時她不僅能打獵,還能找到營養價值挺高的野菜,路過村莊時她還能與村民們買些蔬菜水果和肉食,二十天的行程下來顧景云不但沒瘦,隱隱還胖了一些。
讓黎寶璐欣慰不已。
顧景云掰著手指在算秦舅母生產的時間,“若是足月生產,我們說不定還能趕上,你速度快些。”
“傍晚就能進廣州,但未必能找到船入瓊州。”
顧景云心中隱隱有些急迫,他不知是感應到有事發生還是純屬歸鄉心切,他只想快點回到家。
想了想道:“我們去找寶來號的賀掌柜,他肯定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