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被黎寶璐生生搖醒,她抬起眼兇惡的看向黎寶璐,指甲狠狠地掐進她的肉里,咬牙切齒地道:“黎氏……”
“祖母,”一雙白皙瘦削的手從旁伸出握住她的,將她的手掌一點一點的從黎寶璐手上掰開,眼帶笑容的道:“祖母不必為我岳家憤慨,再過三兩月說不定您就能見到他們了,如今的境況比之從前已經好太多了。”
顧老夫人抬頭看著顧景云的笑臉閉了閉眼,含糊的道:“魏嬤嬤,送我回去。”
魏嬤嬤滿頭大汗的擠進來,和銀盞小心的將顧老夫人扶回上房。
顧家的客人們面面相覷,皆有些憤恨和鄙夷的看向黎寶璐,這人一席話便將顧家推到了風口浪尖,現在四皇子勢頭依然強勁,這番話要是傳出去不是讓顧家徹底站在了四皇子一系的對立面嗎?
當下有幾個顧家旁支懷疑的看向顧大夫人等人,忠勇侯府不會是已經投向太子一系了吧?
畢竟顧景云可是秦信芳的外甥,又是在瓊州長大,杠杠的。
所以今天這場宴不是為了取笑壓低顧景云夫婦,而是為了拉他們下水?
前來赴宴的顧家人盡皆臉色一變,紛紛告辭道:“老夫人要靜養,我就不多待了。”
“我家中還有急事,先行一步……”
客人們不到一刻鐘便散了個干凈,唐氏僵笑著把客人送完,回過頭來時面色鐵青一片,看到顧景云拉著黎寶璐要走,便忍不住抄起一旁桌上的茶盞摔下,怒道:“黎氏,你把老夫人氣暈就想這么一走了之?”
黎寶璐縮到顧景云身后,從他背后探出頭來弱弱的道:“不是奸妃把祖母氣病的嗎?怎么是我?”
“你!”唐氏指著黎寶璐氣得說不出話來。
顧景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大伯母,寶璐說的并沒有錯,祖母有感于我岳父一家的冤屈,宴中思及奸妃當道,憂國憂民之下才氣暈過去的,后來寶璐不是把祖母給救醒了嗎?”
“一派胡言,你祖母何時說過蘭貴妃是奸妃了?明明是你們一家之言,”唐氏急著撇清關系,往黎寶璐身上栽贓道:“何況黎氏那是在救老夫人嗎?老人暈倒最忌搖晃,她身為御醫之女竟還大力搖晃老夫人,難道不是有心要害老夫人?”
黎寶璐連連搖頭,害怕的道:“不是啊,我三歲就嫁給景云哥哥了,我祖父從沒告訴過我不準搖的,我只是見祖母暈倒了,擔憂之下便想把她搖醒。我們村里好多人都是這么干的,說老人睡著睡著就上天了,所以一定不能讓他們睡著。”
唐氏氣死,不會醫?
騙鬼呢,不會醫她能進門第一天就把那些有毒或相克的東西都挑出來原路送回?
唐氏咬牙,偏又反駁不得,外人只會覺得三歲便做童養媳的孩子能懂什么?
“大伯母與其在這里找我的晦氣,還不如約束好下人。”
“這點不用你操心,”姜氏滿臉寒霜的從外走進來,冷冷的看著他道:“我們府上的下人一向規矩,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但家賊難防,只怕有些人見不得我顧家好。”
姜氏早受夠顧景云了,這人的存在便是對顧家的威脅,從他出現她便沒有順心過,一直提心吊膽。
今日的事情總算驗證了她的預感,她倒要看看侯爺和老夫人還怎么忍他。
姜氏冷笑著看顧景云,她倒要看看,沒了侯爺和老夫人的維護,他還能活多久。
顧景云拉著黎寶璐離開。
黎寶璐掏出手帕,“我們不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守著嗎?”
“臉都撕破了去那兒找不自在嗎?”顧景云瞥了她的帕子一眼,道:“回去念佛,就說為老夫人祈福。”
黎寶璐松了一口氣,低聲道:“經驗不足,帕子上沾的姜汁不夠多,所以剛才哭不出來。”
顧景云抽了抽嘴角,無奈的看著她,“哭不出來就算了,誰不知道你在做戲,只要裝傻裝得像就行。”
“我們會被趕出顧家嗎?”
“那顧府就連太子一系都得罪了,”顧景云含笑道:“這樣的蠢事也就只有我父親和兩個伯父能干得出來,我那好祖父可不會。”
“那他會怎么做?”
顧景云沉默了片刻道:“舅舅說我祖父能屈能伸,三十年前可是一員難得的猛將,現在他雖老了,但睿智不減,要是他,不是曉之于情理,就是征求我的意見然后把我分出去。”
黎寶璐停下腳步,“你想分出去?”
顧景云替她將風吹亂的頭發攏好,笑問:“難道你想一輩子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嗎?出入皆要防備,連吃飯都得時時小心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沒命。”
“不,但你才回京城多長時間,現在分出去會不會對你的計劃有礙?”
所有人都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連紅桃都留在了上房打下手,整個花園里只剩下夫妻倆,因此顧景云一點也不避諱的道:“不會,這還有賴于老夫人的心狠手辣。”
顧景云嘆息,“老夫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心狠,在這一點上連我祖父都不及她,要不是她一心想壓住我們,我還得悄悄慢慢的聯系顧家的勢力,做出他們投奔太子一系的假象,這次倒是一步達成了。”
顧老夫人對他起了殺心,顧景云是感覺得到的,難怪他回京前母親特地叮囑他一定要小心老夫人。
顧景云都能感覺到,更別說對殺氣感覺靈敏的黎寶璐了,也是因為這個她才在老夫人有可能中風的情況下猛烈的搖晃她。
哼,想害她家景云,先看自己能不能活下來再說。
小夫妻倆回到空無一人的梧桐苑,一點也不在意仆婦們的不敬業,顧景云自己找出筆墨來默寫佛經。
黎寶璐則從書房里找出一本《金剛經》來抄,今天她還沒練字呢,正好了。
夫妻倆各據一張書桌便靜心抄寫,這顯然出乎前來談判的顧侯爺意料,站在門口不動。
顧景云放下筆,抬頭看到顧侯爺,好似才發現他到來一樣起身行禮,“祖父。”
黎寶璐也停下筆起身行禮。
顧侯爺對黎寶璐冷著一張臉,畢竟這人把自己的老妻氣得臥床,又將顧家置于風口浪尖,他沒有一進門就殺她已算涵養不錯了。
他看向站在書桌旁的顧景云,這是他第二次認真打量顧景云,也是第二次打算與他懇談。
第一次的效果顯然不佳,不然這孩子也不會歸家三個多月還把顧家當仇敵看。
看著酷似秦氏的顧景云,顧侯爺再次感到一陣無力。他很優秀,但不論相貌,心性還是智力都像秦家人,他要是顧家撫養長大還好,他比樂康還要優秀,說不定能帶著顧家走出困境,讓顧家更上一層樓。
偏他是秦家養大的,當年休棄秦文茵時老大他們又將事做絕,單只是想想他就知道秦家會教這孩子什么。
果然,他恨顧家,他就是回來報復顧家的。
偏這人他殺不得,打不得,全京城都知道當年的事是顧家理虧,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他們兩邊關系有多微妙。
別說殺他,便是打了他,只怕他這里才動手,外面就已經有流言蜚語了。
除非他能狠下心與秦家成為死仇,轉身投入四皇子一派,否則他根本殺不得顧景云。
但只為了少一個威脅便把顧家滿門都拿來賭奪嫡之爭?
顧侯爺還沒那么瘋狂。
當年他與妻子躲回老家,不就是避免牽涉進奪嫡之爭中嗎?
顧侯爺想到這里一愣,抬頭怔怔的看著顧景云。
因為他一心想躲開奪嫡之爭,這孩子便把顧家扯進奪嫡之爭中?
顧侯爺心底冒起一股寒氣,他不由沉聲問道:“景云,你告訴祖父,你們如此大鬧宴席是為了反擊你們祖母,還是為了陷顧家于不忠?”
顧景云裝傻,“祖父在說什么,孫兒為何要反擊祖母,又為何要陷顧家于不忠?孫兒也是顧家人。”
“你能記住這點自然好,”顧侯爺沉沉的道:“但祖父知道你從心里不認同這點,今日來祖父便是想與你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自你回府,祖父自認對你關照有加,因怕你拮據,我還讓你祖母給了你一千兩,你屋內的擺設,但凡缺什么少什么也都開庫房任你取……”
“祖父與祖母對孫兒好,孫兒是知道的,”顧景云含笑打斷他道:“祖父放心,孫兒以后出息了也會孝敬您和祖母的。”
顧侯爺心不斷的往下沉,直接沉入谷底,他寧愿顧景云對他大吼大叫,那起碼還有挽回的余地。
他嘆息一聲,抬頭認真的看著顧景云問,“你想要什么?”
顧景云笑吟吟的看著他。
“當年你母親的事我很抱歉,顧家有錯,這是不容置喙的,但錯已鑄成,我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補償。我知道你從心里怪顧府,我也不勉強你認同顧府,那么你回來,你住進顧府想要得到什么?提出來,只要我能辦到我都會盡力如你所愿。”顧侯爺認真的看著他道:“孩子,你比你父親和兩個伯父都聰明,甚至比所有顧家人都聰明,所以你敢有恃無恐的住進顧府,那么你現在也應該知道祖父是真誠的與你談判。”
一旁的黎寶璐忍不住撇了撇嘴,所以之前那次所謂的懇談是假的了?
顧景云卻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甚至連憤恨的情緒都沒有,依然是面帶笑容的問,“祖父是想為十五年前的不公做出賠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