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云的欺君之罪早在黎寶璐用刀為皇帝擋了一箭開始便算了結了。
夫妻倆回到行宮后幾乎是被供起來的,不僅宮人,便是外面把守的侍衛也對他們友好了許多,黎寶璐爬到墻上勾著手去偷墻外梨樹上的大梨子時,墻下的侍衛還特友好的對她笑笑,溫聲提醒她小心點別傷到手。
黎寶璐沉默了一下便抱著兩個大梨默默的飛下墻頭,對顧景云道:“看來大家都很看好太子啊,你說我們的軟禁什么時候結束?”
“短則今日,長則兩日吧。”顧景云皺著眉看她懷里的梨,道:“這是酸的,不好吃。”
“這兩個熟透了,我覺著肯定甜,”黎寶璐抱著梨的手緊了緊,立即把話題掰回正道:“時間是怎么算出來的?”
“剛才來送飯的宮女不是說了嗎,皇后娘娘來了,”顧景云嘴角翹了翹道:“皇后是曾外祖親自為陛下選的,這些年來太子處境不妙,她更是被軟禁在坤寧宮中,但她不但活得好好的,出來掌宮權不到半年的時間便能協助萬統領清理后宮的釘子,你覺得這樣的皇后是簡單的嗎?”
所以她肯定會想辦法解除他們的禁閉,只是不知皇帝病得如何了。
顧景云才想著皇帝,正殿的內侍就來請顧景云去面見皇帝了。
黎寶璐也想跟上,但這次皇帝特意讓內侍傳話,他不想看見黎寶璐。
黎寶璐:……
黎寶璐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顧景云跟著內侍離開,腳特別癢的想跟上,但看到顧景云瞥過來的淡淡目光,黎寶璐要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腳。
顧景云到皇帝正殿時,彭丹已經帶著重臣們候著了,而太子和太孫也正匆匆而來。
皇帝依然半躺在榻上,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病容,看到顧景云便抬了抬手道:“你來,到朕這兒來起草圣旨。”
顧景云頓了頓方跪坐在榻下的蒲團上,捏起面前矮桌上放的筆。
皇帝掃了眾臣一眼,淡淡的道:“黃河決堤案已告破了。”
眾臣一愣,黃河決堤案都過去那么多年了,怎么這時候還翻出來說?
皇帝不理會他們的驚詫,繼續道:“萬鵬已調查清楚,四皇子的確牽涉其中,黃河決堤損毀農田,又害死了下游許多百姓,至今因此而流亡的許多災民還未得到救助,四皇子當有不可推卸之責任,因此朕決定將四皇子軟禁在宗廟邊,讓他贖罪,也讓他為大楚社稷祈福。”
眾臣:……
陛下,您是還想包庇四皇子吧,竟然不是以謀逆罪判他,而是要以瀆職和貪污來判?
這兩者從性質上就不同好吧!
只有萬鵬知道,皇帝沒有包庇四皇子,這次刺殺四皇子是真的沒參與。
或許他有過這個念頭,甚至和蘭貴妃透露過這樣的意思,因此才有了這次刺殺,也或許這完全是蘭貴妃的自作主張。
但從他的審理和當時四皇子在刺殺現場的表現來看,他并沒有參與,甚至都不知情。
可是蘭貴妃謀逆是為了他,而且他也用了韃靼培養出來的人手去刺殺顧景云,只這一點皇帝就不會再忍他。
圈禁已是很好的結局了。
但顧景云不這么想。
顧景云斟酌片刻便開始落筆起草圣旨,他將四皇子列為第二號對手,第一號是皇帝,對他們倆的研究就沒停止過。
他了解皇帝,自然也了解四皇子,四皇子那人自負驕傲,又膽大妄為,性格絕對外向,這樣的人要一生被關在小院子里。
顧景云:呵呵
比之殺了他還要痛苦。
不過顧景云心情很愉悅的寫下了這道圣旨。
皇帝繼續第二個話題,“與韃靼下達問責國書,邊境進入戰前戒備,任鎮國將軍為鎮北元帥,統管北境十三衛,韃靼若動兵戈,必要將他們攔在國門之外。”
“召回秦信芳,由他負責對韃靼的一切事物,鴻臚寺卿從旁協助。”
顧景云的筆尖一顫,差點就沒握住筆。
他緊了緊手,良久才平復下心緒,而皇帝已經交代了對韃靼的外交方針,盡量不起戰事,可一旦興兵就不得退縮。
顧景云穩了穩心神才落筆起草這封召回詔書,他舅舅平反了,這封詔書還是由他親自寫下的!
皇帝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視著顧景云,見他眼睛微濕,拿著筆的手都微顫了卻還是繃著一張臉,一直煩悶的心情總算是略好了些。
底下的眾臣卻心思各異,有真心為秦信芳高興的,也有心生忌憚的,而彭丹心中則復雜無比,作為師兄,他應該為秦信芳感到高興才對,但內心深處他并不想他回來。
只是一個顧景云便能號召起秦家這么多人脈,若是秦信芳親自回來,他這個內閣首輔的位置還能坐穩嗎?
不過此時沒人顧慮他的感受,大家都在心中計算圣旨和公文快馬到瓊州,再從瓊州把人接回來所花費的時間,以及國書送往韃靼,與韃靼交涉約定談判的時間差距,秦信芳是否能趕得上第一次交鋒。
而皇帝緊接著要立的圣旨卻嚇得他們瞬間把這些都忘光了。
皇帝道:“接下來便立繼位詔書吧。”
正殿里一靜,大家全都一臉懵逼的看著皇帝。
您不是一直忌諱這個嗎,怎么突然想通了?
而且現在還需要立繼位詔書嗎?以現在的形勢不是應該等您駕崩了直接由太子即位嗎?
皇帝看向太子和太孫,復雜的道:“由太子即位,立皇太孫為太子。”
太子忙跪到地上,剛要謝辭,皇帝就抬了抬手道:“朕的時間不多了,我們父子之間也不用弄那些三辭而授的戲碼,讓禮部和戶部開始準備登基事宜吧,朕只怕見不到大楚與韃靼的談判了,故登基之事不可怠慢,朕走后你務必以最快的速度穩定局勢,至少不能給韃靼以可趁之機。”
太子沉默的跪在地上,半響才磕頭謝恩。
皇帝滿意的點頭,他這個兒子萬般不好,這點卻是好的,不做無謂的事情,聽得進建議。
說完這些,便是皇帝具體的身后事了。
其實帝王對身后事一般都不忌諱,登基后皇帝就要著禮部和工部準備陵寢,而一個皇帝的墓有可能耗時十幾年都建不好,而他想到一點便會讓工匠去修改增減,所以世間跨度非常大。
而當今的陵墓是他及冠后便叫人開始修建的,陸續修了七八年便修好了,但后來皇帝日漸奢靡昏聵,自然不滿足于之前建的陵墓,因此又改建了,加上陸續收羅來的隨葬品,當今的陵墓都快能與本朝的太祖皇帝媲美了。
所以皇帝毫不避諱的讓顧景云記下,他死后必須隨葬的東西,除了他習慣用的生活用品外,還有書籍,他喜歡的古董,玉器,瓷器,布料,甚至金銀也必不可少。
除了這些,還有他最喜歡吃的東西也得放進去,當然,皇帝啰嗦這些最主要的目的是,“在主殿的耳房中單劈出一間來,讓蘭氏殉葬。”
眾臣再次一驚,同情蘭貴妃的同時不由感嘆,看來皇帝是真的很喜歡蘭貴妃啊,死了都要她隨葬在側,就是可憐了點,竟是以奴婢的身份殉葬。
起草詔書的顧景云嘴角一挑,輕快的將所有詔書都寫好,然后上呈給皇帝。
皇帝只翻了蘭貴妃殉葬和給韃靼的國書,其余都交給了彭丹審閱,若是沒問題就蓋章發出。
事實證明天才就是天才,顧景云雖沒有干過這活兒,卻不論格式和遣詞造句都堪稱完美,就是彭丹存心找茬都找不到。
于是蘇總管將玉璽捧出來,印了紅泥后握著皇帝的手輕輕的將圣旨都蓋了,剩余的便是交給禮部去宣告圣旨了。
眾臣正要退下,皇帝就突然扭頭對彭丹道:“開平案已查清,當年的謀逆與駿德并無干系,不過結案文書還得大理寺整理證據后才能發出,因此平反需要一定時間。但朕既要把他召回就不能讓他露宿街頭,將當年查封的秦府和秦家的家產整理好來還給他,流落出去的部分從朕的內庫中補上。”皇帝淡淡的道:“你既是首輔,又是駿德的師兄,此事便由你來辦吧。”
彭丹嚴肅的低頭應“是”。
顧景云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想要跟著眾臣退下,皇帝卻留下他,“陪朕說說話。”
眾臣心中已無波動,平靜的退下。
等人走后皇帝方道:“剛才朕看到了,你在譏諷彭丹。”
顧景云淡淡的道:“陛下看錯了。”
“這就是朕不喜歡你的原因,”皇帝道:“秦家人都坦誠,你舅舅要是譏諷了誰,他一定不屑隱瞞,朕都看出來了你還騙朕,而且臉上永遠無波,就好似個木頭人一樣。”
“臣一直以為陛下很喜歡臣的,畢竟您隔三差五就召臣進宮下棋說話,”顧景云犀利的道:“至于陛下說的坦誠,臣覺得陛下一定不會喜歡。”
“你不說怎知朕不喜歡?”
“臣不敢坦誠,因為臣在京城中毫無根基,而我舅舅夠坦誠,因為即使對方知道被舅舅譏諷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只能譏諷回去,陛下,臣一個流放地出來的小子可沒有這樣的膽魄。”
意思是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皇帝氣了個倒仰,蘇總管第一次不贊同的看向顧景云,提醒道:“顧侍講,陛下不宜動怒。”
顧景云拱手,毫無誠意的道:“臣知錯。”
皇帝感覺更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