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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用不僅把那申氏祖孫的一車梨子全都買下,還付了些許定金,約定明年春天讓他們運梨苗去西坡村。
幾筐梨子堆到驢車上,便也沒有了可以給他坐的地方,于是只好和五對一起走路,好在這雪下過了一陣,便也停了,只是風依舊刮著,帶著呼嘯而來的寒意,席卷著這一片荒蕪的大地。
同行的還有幾個西坡村的村人,也都是以為這一天會是個大晴天,所以才放心進城賣豆腐的。
因為豆腐這東西經不起顛簸,蓑衣這些人大多都是挑擔出來,回去的時候也是輕松,把兩個空籮筐疊起來,掛在扁擔一頭,往肩膀后面一挑,前面再用胳膊壓著些,走起路來很是輕便。
“這天氣夠冷了,應是可以做凍豆腐了。”一個村人一臉高興地說道。
“你家今晚可是要做?”另一人笑問。
“今晚就做?”羅用也問,等他們這些人回到西坡村,天早都黑透了。
“三郎莫非不知?有幾位長安城來的郎君,前些日便與我等人說,要買我們村的凍豆腐。”村人說道。
“倒也聽說過。”這事羅用也是聽說過的。
“今晚先把豆腐做出來凍上,明后日再將它們放到炕上,用火炕烘干,最后制成那凍豆腐干,兩塊便能賣得一文錢。”村人將這最新行情告訴羅用。
那兩塊豆腐所耗費的材料,連一升豆子都要不了,經他們這一加工,竟然就能賣得了一文錢,這在村人們看來,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了,今天這寒風一刮起來,大伙兒就都很高興,這冷的天,必定是可以將豆腐凍得梆硬。
心里急著想要回去做豆腐,腳下的步伐就不自覺地加快,好在五對體力也是不錯,拉著幾筐梨子,還能緊緊跟上大部隊,沒有落下。
走著走著天便黑了,今天剛下過一場雪,白茫茫的雪地映著夜光,倒也并不顯得十分黑暗。這荒郊野外的,別的不怕,就怕遇著野獸,一行人沒再說話,只管埋頭趕路,待到進了西坡村村口,大伙兒紛紛都松了一口氣。
羅用和其他村人到過別,趕著驢車上了自家院外那個小土坡,行到院門前,伸手輕拍了兩下遠門。
“誰啊?”二娘的聲音很快在里面響起。
“是我啊。”羅用出聲道。
遠門吱嘎一聲打開,二娘裹著兔皮襖子出來幫羅用牽驢車,遠門邊上雜貨鋪里,這會兒還亮著燈,四娘五郎兩人見羅用回來,便歲眼朦朧地往他這邊看過來,口里還問:“阿兄,可有買著梨了?”
“買著了,買了好多。”羅用笑道。家里這幾個小的,怕是已經在家里等了一整天,就等著他帶梨回來呢。
“你怎買這樣多的梨?也不怕放壞了。”二娘這時候也看清了驢車上那幾筐梨子。
“不怕,一會兒撿一些好的收起來,其他都凍上,我聽人說,凍梨子也很好吃。”羅用說道。
“當真?”二娘倒是沒聽人說過梨子還有這種吃法,不過這也正常,她從小到大生活在這個小村里面,見識也是很有限。
“阿兄,這梨子凍起來可好吃?”一說到吃的,四娘就來精神了,趿著她那雙舊布鞋跑院子里去看梨。
“聽說是好吃得很。”羅用說。
“那我們要凍多少?”五郎也出來,看著那那滿車的梨子,就差流哈喇子了,前兩天那幾個梨子他們都吃了,滋味著實很不錯,比那山上的野果好吃多了,又甜又多汁。
“可要給阿姊姊夫送去一些?”二娘問。
“要的。”在這村里頭生活,講究的就是一個常來常往。
“這么多梨子,你花了多少錢買來?”二娘一邊心疼錢,一邊搬起一筐梨子往雜貨鋪那邊去。
“三百二十文。”羅用也上手去搬梨子。
那申氏祖孫開價一個梨子兩文錢,若是賣得多,就算五文錢三個,羅用全都給他們包圓了,價格自然又要稍低一些,這一車梨子,總共花了三百二十文,這也是羅用沒怎么跟他們講價。
這梨子在他們這片地方上,比那柿子棗子是要稀罕一些,但也算不得貴重,平夷那邊種梨子的人不少,在他們那邊,一顆梨子一般也就一文錢上下,這也是這幾年,有周邊的商販去他們那邊買貨的緣故,若是沒人去買,那梨價自然更賤。
平夷縣的梨子運來離石這邊,便鮮少有低于一文錢的,畢竟這年代運輸艱難,路上難免又會有所折損。這會兒都開始落雪了,申氏祖孫運來的梨子也比較大個,羅用花了三百二十文全部買下,大約也就是十文錢七八個梨子的樣子。
先將幾筐梨子搬到雜貨鋪里面,然后羅用又給五對卸了車,喂它吃了些豆醬麥粒,然后又在食槽里放了些豆粕,叫它在牲口棚里慢慢嚼。
這些豆粕還是上回榨油的時候剩下來的,本來小河村那個榨油坊的人說,榨油的工錢可以不要,只要把豆粕留給他們就好了,羅用想著自家還有一頭驢子,到底還是給了錢,將豆粕和榨好的都有一起拉回來了。
豆粕吃起來比豆渣香,五對更喜歡吃豆粕,吃上了豆粕以后,它就不太愛吃豆渣了,按大娘的話來說,都是羅用給慣的。
“這些有磕碰的,都挑出來先吃,吃不完凍上,撿最好的留幾個吃新鮮的就好,其他都凍上。”羅家沒有地窖,沒法子長時間保存,一文多錢一個梨子,若是放壞了也是很可惜。
“你也買得太多了些。”二娘又在那里心疼錢,三百二十文,都夠買一匹絹的了,他竟拿去買了這一堆梨回來,也不是能填肚子的糧食……
“阿兄,我們先蒸兩個來吃可好?”四娘這會兒已經等不及了,五郎那小子也急,不過他也是有些習慣了,事事都有四娘出頭,羅用覺得這樣也不太好,尋思著什么時候把他二人分開一段時間。
“多蒸兩個。”羅用說道,一人一個梨子總要的。
四娘和五郎兩個,高高興興捧著四個梨子出去清洗,洗完了又高高興興回來,燒火的燒火,架鍋的架鍋,很快就把這幾個梨子蒸上了。
六郎和七娘那兩個這時候亦然睡熟,就在一旁的炕頭上,小孩子睡覺香,他們這么吵,那兩個也不醒,麥青豆粒兒倒是機敏,聽著聲兒就從自己窩里爬出來了,在院子里跑前跑后跟著忙活了一通之后,這會兒就都守著那一口熱氣騰騰的蒸鍋,就盼著四娘五郎他們能從牙縫里給它倆省出幾口吃的來。
分揀完梨子,該凍的放到外頭去凍上,該收的收起來,又把幾間屋子的火炕都給燒上,吃過了梨子,兄弟姐妹幾個便各自睡覺去了。
第二日,二娘一早就起來了,吃過了早飯,便領著四娘五郎去煮豬食,羅用昨天走了那么多路,有些累,便睡得晚了些,等他吃過了早飯,提著一籃梨子去往林家那邊的時候,村人里家家戶戶早都活動開了,都忙著做豆腐呢。
林家的院門打開著,提著籃子跨進門檻,便看到林家幾個兄弟也在磨豆漿呢。
“可是要做豆腐?”羅用笑問道。
“三郎來了。”
“快些進來坐。”
“你便是不來,我們一會兒也要去請的,頭一回做豆腐,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像樣。”
“竟還拿了梨子過來。”
林家人口多,這一忙活起來,院子里就很熱鬧,這年頭的人就喜歡這樣的氛圍,像羅家和林家,都是兒女眾多的人家,那些個家中人丁單薄的,對他們就很羨慕。
當初林父林母能瞧上羅大娘,也是有這一層因素在里頭,當娘的既是個能生養的,做女兒的應也是不差。
“我們這幾日聽人說,城里來了一些外地的商賈,那凍透烤干的豆腐,兩塊就能賣得了一文錢,于是也想做些來賣。”大娘笑著接過羅用的那一籃梨子,口里說道:“怎的拿這么多過來?”
“昨日進城,剛好遇著了,就多買了些。”羅用說道。
“還是留著給家里那幾個小的吃吧。”林父這時候也在院子里。
“家里還有呢。”羅用笑著說道。
羅家人這一日正準備要做豆腐,剛好羅用過來了,便讓他在一旁指點,點豆腐要用的酸漿,他們也已經從村人那里要來一些。
“怎的長凍瘡了?”干活的時候,羅用見羅大娘那一雙手上長了好幾個凍瘡,原本不算白嫩的手指,一根根的,又腫又紅。
“無事,每年都是要長的。”大娘搓了搓自己的雙手,笑著說道。
“改日我讓二娘用羊絨給你織一雙手套,不干活的時候你便戴著。”在羅用眼里,羅大娘也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會兒冬天才剛到,她的手就成這樣了。
“……”大娘原本還想說,哪里會有什么不干活的時候,讓他不要費那個羊絨給自己織什么手套,織了襪子拿去賣,一雙可就是一百文錢。可一想,翁婆都在呢,這話一說出來,倒顯得林家苛待了她一般,于是便只是笑了笑,并未說些什么。
這一幕被大娘的兩個嫂子看在眼里,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樣都是出嫁的媳婦子,羅大娘的娘家竟是這般,連手上生幾個凍瘡都要關心一番,她二人手上又何嘗沒長凍瘡,林家的日子雖也不錯,但該做的活計總是要做,做飯洗碗,織布做醋……只她們的娘家兄弟,卻做不到像羅三郎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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