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146.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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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羅用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并不是只要他做得足夠多足夠好,就能讓所有人都對他感恩戴德,這個世界上從來也不缺恩將仇報這種事。

然而當他真正被人捅刀的時候,心里依舊覺得不是滋味。

看著廳堂里的這些人,羅用猜不出來這件事究竟是哪一個做的,但他基本上可以確定,應該就是這些人里面的一個或者是幾個沒跑。

近日往來于他們西坡村的,大多都是一些小商販,偶有大商股來購買水泥等物,大多也都是在離石縣城收購,羅三郎這里出產的幾樣東西,在縣城之中就有人倒賣,價錢并不算太高,這些資金雄厚的大商賈,寧愿多花幾個錢,也不愿意到西坡村來排隊等出單。

既然都是一些小商販,他們又怎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面就跟長安城那邊的人搭上線呢,還能準確無誤地找上原本就對羅用心懷怨恨的人。

所以嫌疑最大的,也就是廳堂之中的這一些人了。

羅用猜不出來究竟是哪個人做了這件事,若說要調查的話,以他目前的力量,非但很難有什么收獲進展,一個弄不好,還得把整個士族群體都給得罪了,某些有心人再添一把火,最后他羅用說不定就成了整個士族集團的公敵。

既然猜不出來,也無從調查,那他便不去猜也不去查了吧。

在這許家客舍給人上了這么長時間的課,也教出去不少知識,現在就到了要驗證他們這些人究竟有多么重視這些知識的時候了。

于是羅用什么也沒有多說,只是對那商賈表示了一下感謝,然后又看了看廳堂之中的那些人,起身離開了許家客舍。

路上碰到正從水泥作坊那邊過來的許二郎,便還停下來與他說了幾句,讓他一定要好好招待今日剛來的那幾個商賈,多上些好酒好菜,所有花費都記在他賬上,不要接受其他人幫忙結賬。

對于自家師父的交代,許二郎自然一一應允,他方才就是從自家長子那里聽了幾句關于這邊的事,這才匆匆從水泥作坊那邊趕了回來,這時候他心里也是有些擔心羅用的。

在他們這些弟子眼中,自家師父從來都是高大仁厚無比純良的,他以真心待人,將自己的才學傾囊相授,沒想到有些人竟然會在背后如此陷害于他,簡直不可饒恕。

然而羅用這時候的反應卻相當平淡,他只是交代許二郎莫要沖動行事,畢竟那些人里頭,可沒哪個是他們這群小老百姓能夠招惹得起的。

再說又不知道是誰,草率行事容易造成誤傷,平白得罪與人。

這些道理許二郎也都是知道的,只是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一家人還跟從前一樣去招待那些人,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之后的幾天時間里,羅用都沒有去上課,而許家客舍那邊的氛圍,也是沉悶到了極點。

其實那些郎君們,心中也是很不痛快的,且不說那恩將仇報的行為原本就叫人不恥,羅三郎又與他們有傳到授業解惑之恩。單說讓他們也跟著染上嫌疑這件事,就已經十分地令人厭惡了。

而羅用看起來也絲毫沒有再次回來上課的意思,這就很讓一些像陳博士這樣一心向學的人感到心焦。

難道說知識的大門就此合上了嗎?這怎么行!

“可是你們這幾個小子在背后做妖?”這些人最早懷疑的,便是白以茅等人。

“你可莫要亂說,我們可沒做那缺德冒煙的事情。”白以茅當即反駁。

說人要造/反,那可是要害人被殺頭抄家的大事,他們先前對羅用雖然有些看法,但也不至于做這種缺德事,再說在這里學了這么長時間的數學,他們對羅用這個人的印象多少也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

“我這幾個子侄雖愛胡鬧,卻不是那般不知輕重之人。”白二叔這時候自然要為自家這幾個小孩說話,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不小心,他們這輩子的名聲可就毀了。

再說他們這幾個小孩這些時日根本沒有往長安城送過信,這件事又怎么能跟他們扯上關系呢:“我這些子侄與長安城那邊通信,必是要經由我之手,他們幾人這個月都沒有寫過信件,諸位郎君若是想要查證一二,亦是不難。”

“白二郎既如此說,那必定就是沒錯的了。”聽了白二叔的解釋之后,眾人也覺得應該是自己誤會了。

這段時日以來,他們確實也看到白二郎將這幾個小孩管得死死的,而且要送書信的話,要么派自己的仆從一路騎馬送去長安城,要么就只好動用驛站那邊的關系。

那些驛站原本只是公用,但驛站里的吏員們偷偷的也會接一些私活,這種事也是眾所周知心照不宣的,只要別做得太過火,也沒有耽誤公務,一般也沒人會來管這個。

這時候的驛站,多少也有點像后世的郵局,只不過它并不是打開門做生意,明面上就只為政府單位服務,但實際上,住在許家客舍的這些郎君們大多都用驛站傳遞過信件。

所以說起來,這件事真正要調查的話,其實也并不算很困難,只要查一查在羅三郎種玉米之后的那幾日,有誰曾與那些驛站的吏員有過接觸,基本上就可以確定目標了。

而這時候,其實也已經有那一兩個動作快的,已經讓自己的仆從到離石縣城打聽去了,只是還未在這許家客舍公開來說而已。許多人面上不顯,心中其實已經在默默等待結果了,這么點事情,若是真正要花力氣下去調查,又有什么調查不出來的。

“怎的,我聽聞近日這里竟然已經不教算術了。”這時候,又有幾個書生模樣裝扮的男子進入許家客舍,他們乃是從遠道而來,這一路上滿心期待,結果等到快要走到西坡村的時候,就聽人說羅三郎被人陷害,現在許家客舍那邊早就已經不上課了。

他們幾人雖然很失望,卻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怪羅三郎,怪只怪有些人太不要臉,一邊從羅三郎身上學東西,一邊竟背地里給他使壞,害得他們這些人白跑一趟啥也學不著,若是被他們知道這人是誰,非得把他給撕一個七零八落不可。

“你們卻是來晚了。”廳堂之中有人無奈說道。

“店家,給我們來一壺清水。”這幾個人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然后就嘰里咕嚕地罵起人來,用的他們本地方言,廳堂里這么多人就沒有一個能夠聽得懂的,也不知道罵的誰,但絕對十成十是在罵人沒有錯。

在這些人的帶動下,許家客舍的氛圍頓時就變得有些喧鬧起來。

大伙兒都在猜測著這個背后給羅三郎扎刀的人到底是誰,嘴上同樣也沒客氣,譴責的話一句接著一句,這些讀書人一旦認真擠兌起人來,那還真是擠兌死人不償命。

就在一些人喧嘩吵鬧的同時,另外也有一些人正在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廳堂中這些人各自的反應,若是見著可疑的,便默默在心里記下。

這次這件事著實太不光彩,不說其他,單是為了替自己洗清嫌疑,他們也得把那家伙給揪出來。

相對于許家客舍那邊的不安定氛圍,羅家院子這邊則要平和許多,羅用整日除了干活,就是在后院曬曬太陽,有時候曬著曬著竟然還能給曬睡著。

“阿兄,你怎的一點都不發愁?”這一日,羅四娘實在受不了自家兄長這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如此問道。

“我因何要發愁?”羅用在躺椅上翻了個身,用自己的后背對著她,明顯是嫌她聒噪。

“阿兄難道不生氣?”四娘受不了道,她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可是氣得不行,一直到現在還挺生氣呢,路上見著許家客舍那些住店的,也不像從前那么愛搭理他們了。

要知道那些人對羅四娘來說,可就是一個活體知識寶庫,聽他們天南海北地說著各地的見聞以及書本中的故事,是她的一項重要興趣愛好。

“你怎就能不生氣?”四娘有些發愁,像她阿兄這種好脾氣,聽說將來都是要吃虧的。

“生氣有個什么用,你得多想想策略。”羅三郎打了一個大大地哈欠,一邊又教導他家老妹道。

“……”羅四娘知道她哥這是又要給她上課了。

“你得先想好自己真正想要的結果是什么,然后再看看手里頭有多少籌碼,身邊又有多少可以借用的力量,只要方法得當,往往都可以獲得不錯的效果。”羅用側躺在竹椅上,瞇著眼睛跟她老妹談人生。

“那豈不是就成了詭計多端?”四娘有些為難,她阿兄好像是在教壞自己啊。

“傻瓜,這叫足智多謀。”羅用反駁道。

“可人家都說,心眼太多的人不好。”四娘又道。

“心眼多些也沒什么,心眼不正的人才不好呢。”羅用繼續給她說:“你若是無所求,這一生便只要做個平凡人,只想隨性而活,那自然就可以不要那么多心眼,只管率性而為便好,闖那一個兩個的小禍,阿兄應也護得住你。但你心里若是有什么目標想要達成,那便要多想一想路線和策略,別整日就知道胡亂出招,出再多昏招也抵不過一招斃命。”

羅用在那里說,四娘就在一旁認真聽著,雖然與外面那些人說得有些不同,但羅四娘還是堅定地認為自家阿兄說得更有道理。

目標嘛……說實話羅四娘最近還真有一個,每每看著那幾個長安城來的少年在村子周圍騎著大馬遛彎兒的時候,她都覺得特別羨慕,很想借過來騎一騎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畢竟她先前還罵過他們是呆瓜呢。

這時候被羅用這么一說,羅四娘心里很快就有思路了。

于是這天下午,白以茅他們幾個出去遛彎的時候,就看到羅四娘抱著一大捧野花站在路邊,一臉靦腆地跟他們打招呼:“喂,這個花可甜了,你們要吃吃看嗎?”

頭一回按照阿兄所說的那個什么策略行事,四娘還挺不習慣,只覺得自己身上哪兒哪兒都怪不得勁的。

“……”白以茅看著眼前這個別別扭扭的小丫頭,突然心里就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家伙該不會是看上自己了吧?

不行!他才不要娶一個耍刀耍得比胡人還溜的野丫頭做老婆!!!←→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