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277.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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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樂縣城東面四十多里開外有一個小村,村民多以養羊種粟為營生。

最近這兩三年羊價頗佳,只粟米的產量依舊不高,因為土地貧瘠,灌溉困難。

村中有一農戶,早春那時候進城賣羊,聽城里一個遠房親戚跟他說起,新來的縣令很是重視城中酒肆客舍的買賣經營,今年他若是種些菜蔬擔到城里來賣,應是能掙些錢財。

這漢子回家以后,思來想去,便決定要種胡瓜,因為他們村子離城遠,若是前一日把菜摘好,第二日再走恁遠的路,菜葉都要蔫了,還是種胡瓜好,更經得住放,胡瓜吃起來清甜爽口,大伙兒也都比較喜歡。

這兩三畝地的胡瓜種下去,也很是要花費一些力氣去侍弄,澆水施肥捉蟲搭架子,等到第一批胡瓜可以采摘的時候,時間已是入夏。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的時候,他們兩口子便摸黑起來了,簡單吃過一些飯食填飽了肚子,這漢子便挑上擔子打算進城去了。

“路上當心些。”

“哎。”

“早些回來。”

“哎。”

窮人家沒有牛馬駱駝,家里唯一一頭母驢,前些時候配上種了,也得悠著些使喚,于是這一擔子胡瓜,百來斤重,他便只好用肩膀擔到城里去賣。

天色漸漸亮透了,戈壁灘上空曠又荒蕪,很少人煙,這漢子擔著一擔子胡瓜行走在碎石路上,腳掌踩在路面,發出沙沙聲響,他一面走著,一面心里提防著,萬一遇著狼,他得及時把擔子放下來,抽出扁擔,一扁擔當著那些畜生的門面抽過去……

越往常樂縣城的方向走,就越多人氣,不時能遇到放羊的孩童,耕地的農人,還有一些像他一樣挑著擔子進城的。

“你這胡瓜種得好啊。”

“嗨。”

“聽聞敦煌那邊,冬日里頭最貴那會兒,一斤胡瓜都能賣到兩三文。”

“那都是早兩年的事情了。”

“去年也不便宜,兩三根胡瓜,還沒巴掌那么長,就要一文錢。”

“我聽說他們那邊的人都快把荒灘上的野草給撓沒了,都拔回去燒火去了,沒點火星子,冬里如何能種得出胡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們可知常樂縣里頭,現如今這胡瓜是個什么價?”

“價錢頗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今年城里頭的胡人比往年多,菜價也比往年高些。”

“你這一擔子胡瓜品相好,若是擔去官辦的菜鋪子,應是能賣到十三四文。”

“我等還是快些走吧,他們那里當日的菜蔬若是收滿了,便不再收了。”

“快些走快些走。”

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常樂縣城,進了城門以后,幾人一路就往那官辦的菜鋪子去了,進去一問,果然還是來得晚了,好些菜今日都已收夠了,這也無法,要怪也只能怪他們住得實在太遠。

官辦的鋪子不要,便只得挑到街上去兜售,常樂縣那些酒肆食鋪,雖說主要都從那官辦的鋪子里買菜,但他們自己若是遇著合適的,有時候也會買些,即便是客人不點,自家人也得吃飯不是。

只這賣菜一事,說來著實也是不易,眼下這時節天氣暖和了,城里頭這些百姓家家戶戶也都有菜園子,節儉些的人家,便也不肯花錢買菜,要說日子富裕些的,這城里頭總共也沒幾戶。

這農戶挑著一擔胡瓜走在大街上,中午日頭正曬,他又走了這么大半天的路,腹中饑餓,又覺十分口渴。

于是他便把擔子停在一家鋪子外頭的屋檐下,與鋪子里的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討了一碗清水來喝,那少年郎倒是個和善的,不僅與他端了一碗清水出來,還與他搬了一張胡凳,言是這會兒日頭大,叫他多歇會兒再走。

這人在鋪子外頭坐著,喝了幾口清水,又從懷中掏出干糧來啃。

這時候鋪子里頭也有幾桌客人,大中午的,一群人還在那里吃酒說笑,說的大致都是各自行商路上的遭遇和見聞,那農戶坐在外頭聽著,也覺得頗有意思。

這些人說著說著,其中便有人提議說:“嗨,這些個我都聽膩了,還是叫三郎與我們說個笑話來聽。”

“對對,還是叫三郎與我們說個笑話!”馬上又有其他人起哄。

然后那個被喚作三郎的年輕人,便與他們講了一個笑話,這個笑話直把鋪子外頭那個老實巴交的農戶給臊得漲紅了臉,一口水嗆在喉嚨里,差點沒從鼻子里噴出來。

探頭往那鋪子里頭瞅了瞅,見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穿得齊齊整整,長得斯斯文文,怎的說起話來好似那街面上的游俠兒(俗稱小混混)一般。

講完了一個笑話,那人便推說自己下午還有事,叫那些人繼續喝著,他要先行一步。

走到店鋪外頭,看見農戶擔來的一擔胡瓜,便停下來問了一句:“你這胡瓜怎賣?”

“一文錢十個。”那農戶言道。

“……”那人皺著一張臉,也不知道是在想甚,許是有些醉了,過了一會兒,農戶又聽他說道:“你這胡瓜不錯,都要了,這些錢可夠?”

農戶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把銅板,估摸著至少得有十五六個,也不及細數,連聲說道:“夠了夠了。”

“你把這些胡瓜,送到前邊菜鋪子里去,下回再有胡瓜,也往那里送。”那人說完,便徑自轉身走了。

農戶手里抓著一把銅錢,看著自己面前那一擔子胡瓜,一時有些傻眼,心道這人莫不是真喝醉了吧,他自己買的胡瓜,怎的讓人往官辦的菜鋪子里送?

“哎,你這人,怎的還不去?”這間鋪子的店家催促道。

“方才那位,是誰家郎君?”農戶問他。

“這人瞅著也似常樂人,怎的連自家縣令都不識得?”

“哈哈哈哈!”與店家一同出來送羅用的那幾個胡人哈哈大笑起來,這些人這會兒大多也都有了一些醉意。

“鄉下人家,一年難得進幾回城,不識得也不稀奇。”

“沒有笑話聽了,這酒也不好吃了,我還是去后院歇會兒。”

“兩三日便要啟程,大伙兒都好生將養精神。”

“客人晚上想吃些甚?”

“晚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些人說著就又回鋪子里去了,那農戶傻愣愣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這才一拍腦袋,挑上擔子往官辦的菜鋪子去了。

那人既是羅縣令,他既說了要收自家的胡瓜,那他今年那幾畝地的胡瓜應是不愁賣了,只那羅縣令這會兒瞅著像是喝多了,等他一會兒酒醒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記得這個事。

羅用確實是喝得有點多了,今日與他一同飲酒的這些胡商,性情格外直爽,羅用喝酒若是不爽快,他們就道羅用這個中原來的讀書郎還跟他們端著架子呢,并沒有真心把他們當朋友。

羅用肯定還是能少喝就少喝,但是與這些人在一個桌面上坐著,這一來二去的,最后也還是喝了不少。這會兒雖還勉強能夠提起精神走路,但是腳底下輕飄飄的,他也知道自己這是喝醉了。

羅縣令獨自一人晃晃悠悠走在大街上,被幾個巡城的差役看到了,連忙去把他們喬頭兒給喊了過來。

喬俊林過來的時候,面色就不太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氣什么,反正每次看到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樣子他就來氣。

“可要將那五對尋來。”一名差役問道。

“罷了,就這幾步路,我背他回去便是。”喬俊林說著將自己身上的佩刀解下,遞給旁邊一名差役,然后扯過羅用的胳膊,將他往自己背上一帶,背起來就走了,省得他一個人慢慢悠悠在街道上晃蕩。

羅用這時候雖是喝醉了,頭腦卻還是清醒的,被喬俊林背在背上他也知道。

這小子現在是長大了,肩膀愈發寬闊了,圈在羅用腿彎的手臂也很有力,只是不知為何,他那張臉這幾年竟是越長越俊秀起來,氣質也愈發沉靜。

說實話,羅用這一縣之長當得并不輕松,好在還有喬俊林在身邊,雖然這小子最近臉色臭了些,話也不多。

“頭一批白酒,這兩日便能出來了吧?”羅用問道。

“嗯,最晚后日。”喬俊林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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