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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六月,身在隴西的羅用聽聞在長安城那邊,有人給《白疊之歌》寫了一詞,近來長安城那邊的女子正唱著呢,據說很是流行。
如此一來,這棉布的宣傳工作便也到位了,看來今年常樂縣出產的這一批棉花,應是能賣到一個好價錢。
眼下農歷六月份,隴西這邊眼瞅著便要入秋了,而在棉花的種植過程中,馬上也要進入一個比較關鍵的階段——打頂心。
所謂的打頂心,就是把棉花植株枝頭上的尖尖給掐了,為的就是去除頂端優勢,限制枝條生長,盡可能地將更多的植株營養轉移到花蕾棉鈴上面,從而實現高產的目的。
今年是他們常樂縣第一年種植棉花,大家都沒有經驗,好在羅用空間里還有一些農業種植方面的資料,這里面也有不少關于棉花種植的,他于是就開始現學現賣。
不過后世的人在種植棉花的過程中用到的肥料在公元七世紀也沒有,只好用有機肥代替,有機肥好是挺好的,就是沒什么針對性。
等到了快要開始打頂心的這段時間,羅用更是天天都往棉花地里跑,除了公府職田中那大片大片的棉花地,鄉下一些富戶也種了不少,羅用近日常常都在各村之間行走。
“我看你家這些棉花可以開始打頂了,打吧,明天就開始打。”羅用這一日在看過一個富戶家中的棉花之后,如此說道。
“怎么那徐家的棉花長得比我家的都高,他家不打我家打?”這戶人家還有點舍不得,他也是跟莊稼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這地里的莊稼一旦傷了頂心,便不怎么長了,這個道理他還是知道的。
“你家這些棉花水澆多了,長壞了。”羅用對他說道:“徐家的棉株長得好,壯實有力,晚一點打頂,這幾日再給它抽幾個枝條,枝條多了將來結棉鈴就多。”
“你家這些棉株太弱,沒力,現在若是使勁給它抽枝,將來它開花就少,結果也少,還容易掉,到時候這枝條雖旺,收成卻不好。”
羅用說得詳細,那富戶聽了也覺得有理,只是想想自家這片棉花地的收成注定要比那徐家少,心中便有幾分不甘。
也怪他太貪心,為了讓這些棉花長得好,總讓人挑水來澆,明明先前縣中的吏員便與他們說過,這莊稼并不十分喜水,他可真是鬼迷心竅了,不知怎的,總想給它們澆水,這下好了,澆多了。
第二日一早,這個富戶家中的老老少少長工短工們,便都下地給棉花打頂心去了。
這打頂心倒不是什么很重的活計,只是也破費人工,這富戶家中人手充足,挺大一片棉花地,一日多的工夫便也打完了,將來待這棉花推廣種植以后,家家戶戶種棉花,一到眼下這個時節,家家戶戶都要下地去打頂心,也是頗為繁忙。
待這一家人開始打頂心之后,其他各處的棉花紛紛也都進入到了可以打頂心的時候,那些種了棉花的富戶們登時便忙碌起來,公府職田那邊更甚,佃農們早出晚歸,幾乎是一天到晚都要耗在那地里頭。
也有一些人擔心掐芯會傷莊稼的,但是因為先前已經拿過了縣里的補貼,所謂拿人的手短,雖有一些疑慮,但還是按照縣里的說法去做了。
就有一個富戶,死活跟羅用犟嘴,說他自己種了這大幾十年的莊稼,從來沒見誰這么干的。
羅用見他對打頂心這個事情十分排斥,也知道其他不少人心中也有這樣的想法,于是便對他說:“不若你今年便留一畝地不要打頂心,待到了收獲的時候再比較一二,看看是打了頂心的棉花地收成好,還是沒打頂心的棉花地收成好。”
那人見羅用也做了讓步,心中雖還是有些不愿,但還是同意了羅用的提議,留下一畝棉花地不打頂心,余下的都打了。
羅用之所以這么做,也是為了消除農戶們心中的疑慮,從而使得明年的棉花種植工作能夠順利開展。
打頂心之后不久又是一次追肥,然后大家便看著那些棉花紙條上長出一個一個的花蕾,接出一個一個的棉鈴,最后開出了一片雪白的絨花。
常樂百姓也稱呼這種花為白疊花,作為常樂縣人,他們很清楚那一本《白疊之歌》那是縣令尋人寫出來的,乃是一個虛構的故事,所以在這常樂縣中,少男少女們對于白疊城的故事反而不如別處那般狂熱。
但就算明知是虛構的故事,人們對于那個子虛烏有的白疊城,還有那一段生在白疊城中的愛情故事,心中也還是有向往的,尤其是當這成片成片的白疊花盛開的時候。
在棉花豐收的季節,男女老少們身上掛著舊衣破布縫成的口袋,在田間采摘棉花,那縣中吏員便在地頭收購棉花,帶籽的棉花,一斤兩文半。
雖這棉花頗輕,這個年代的品種產量也不高,但是這價錢卻很不錯,一斤兩文半,一畝地若是能產個百余斤,便能賣到二百余文,這是種別的莊稼很難達到的。
吏員們一面在田間地頭收購棉花,一面又有人趕著牛車將收來的棉花運回城去。
自從去年冬末他們這里開始修水泥路,陸續了幾次徭役,現如今從常樂縣城外面的主干道,頗長的一段路已經被翻修成了水泥路面,在這水泥路面上趕車運貨,著實比那砂石路平穩舒坦得多,也更節約畜力。
這些從地頭上收來的棉花,最后就被送到羅二娘的羊絨作坊去加工,在這個羊絨作坊中的某一間屋子里,女工們這時候正呼呼地轉動著軋棉機。
早在當初羅用從那些大食人手中買到棉花種子的時候,便已令他的那些弟子們著手開始打造軋棉機,那第一臺軋棉機,早在今年開春那時候便已造好并且投入使用了,只是不為外人所知而已。
今年這一年,羅用要先靠這棉花掙些錢,待到來年,棉花種植在隴西大規模推廣開了之后,他的這些弟子們就可以開始賣軋棉機了。
他們縣中現在有個機械作坊,乃是以衡致打頭,和其他幾名弟子共同經營,另外他們手底下還集結這一批手藝精湛的藝人。
這些藝人里面,有當初從長安城那邊帶來的,也有在常樂縣當地招來的,甚至還有這兩年新培養出來的,手藝活這個東西,有時候確實也是要講天賦,若是尋著那有天賦又肯努力的,教起來就很快。
現如今在他們那家機械作坊之中,已是囤積了不少軋棉機,大大小小好幾個型號,價錢都定好了,就等著明年拿出來賣錢。
羅用叫他們盡量多造一些,不夠錢盡管跟他說,他出面去找人借錢。當然到時候這些軋棉機賣掉以后,掙來的錢也有羅用的一份,畢竟是他提供的土紙,還投入了很多資金。
不僅是這羊絨作坊,針坊那邊的收入也有羅用的一份,還有今年他們與太原郭氏合辦的那一家針坊,雖是羅用的弟子們出面,但是這其中所得,其實也有羅用的一份。
羅用這一次在長安城中見了不少河東商賈,待他們與郭家的合作上了軌道之后,河東道還會陸續出現其他幾家針坊。
羅用的那些弟子以及他們手底下的匠人們,他們說掌握的造針技術,在這個時代來說應該是最精良的,而且他們還能打造一些制針器械,在相當大程度上節約了人力,這是其他人一時學不去的。
這回羊絨作坊這邊正在使用的這個軋棉機,乃是由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一個名叫伊萊/惠特尼的美國人明。
軋棉機在后世分為皮輥軋棉機和鋸齒軋棉機,眼下他們正在使用的這一款便是鋸齒軋棉機,因為草棉的棉籽極難去除,用尋常的棍壓法很難去除棉籽,所以必須是要帶鋸齒的。
這款惠特尼軋棉機設計很巧妙,只需將棉花放入棉斗之中,搖動手柄,在機器的運轉中,就能實現棉絮與棉籽的分離。
聽聞在大食國,少女們手工剝除棉籽,勞動整整一日,所得也不過一捧棉。現在離石縣的這些女工們轉動軋棉機,片刻工夫便分離出一斗棉絮。
這就是機械給生產帶來的便利,然后它將會在這日復一日的生產中,逐漸改變人們的生活,并且最終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