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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殺雞焉用牛刀

415殺雞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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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用這一次回來,

便不住在白府之中了,而是住在早前圣人賞賜給四娘的惠和縣主府。

四娘五郎他們幾個收拾收拾,

過幾日也都要搬家。

這縣主府便在安業坊,處在朱雀大街旁邊靠北的地段上,算是比價好的位置。

從這邊往北走,

經過豐樂坊、通化坊、善和坊,便能抵達宮城朱雀門,

對于那些經常需要早起上朝的官員們來說,

住得近就很有優勢。

羅用作為長安縣令,

倒是不用經常上朝,一般也就是上個大朝,小朝不用去,

他平日里主要就是每天早上要到長安縣公府點卯。

從安業坊這個位置往西,過了崇德坊和崇賢坊,便是長壽坊,那長壽坊便是長安縣公府所在。

總之羅用住在這個地方,上朝上班都挺近,南北雜貨就在西北方向斜對角的興化坊,

沿著這個方向再過去一個對角,便是阿姊食鋪老店所在的光德坊,

光德坊西面便是西市。

作為一個縣主府,說起來好像也有幾分高大上的樣子,

實際上就是挺普通一個宅院,

看起來跟周圍那些人家也都差不多。

能住在這一片的,

基本上也都算是比較可以的人家了,別的不說,屋頂一概都是用瓦片蓋的,而不是茅草。

因為四娘她們搬家的事宜,白家娘子們這幾日也是幫著忙前忙后,又是喊了家人仆婦過來細細打掃,又是幫四娘她們布置屋子。

若是瞅這院子缺了什么,幾個人一合計,白家庫房里就有現成的,于是就給搬過來了。

羅用與羅家郎君這兩日常常坐在一起說話,白家人對羅用說了不少長安城這邊的事情,中原各大家族眼下的狀況,朝中的大事小事。

另外也說到那遼東戰事,去歲以來,遼東那邊的戰事越打越艱難,高句麗百姓據城死守,北方的靺鞨人時有侵擾,戰事拖延愈久,糧草供應愈是困難,兵士們疲于應戰,漸漸也產生了厭戰情緒,遼東百姓飽受戰爭侵擾,隱隱已是生出民怨。

朝中大臣紛紛上疏,請君王下令撤軍,在造成更大損失之前,及時結束這一場戰事。

那高句麗不過彈丸小國,如今有北方民族制衡,取之不易,還需徐徐圖之,待他日掃平北方勢力,那高句麗便也成了囊腫之物。

然而這徐徐圖之,又是要圖到什么時候,待那高句麗成為囊中之物的那一日,他李世民可還在世?

不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拿下高句麗,是李世民心中的一大憾事,不過看眼前情形,這場戰爭已經成為不斷消耗將士生命以及雙方國力的車輪戰,不止是靺鞨,薛延陀、突厥皆有蠢蠢欲動之勢,這時候再不收兵,只怕被人趁虛而入。

如今大軍已經從膠東撤離,人疲馬乏糧草耗盡,班師回朝之后卻無戰功封賞,最多就是慰勞,有些將領到時候說不定還會被問責。

這回的唐擊高句麗之戰,徐世勣李道宗都去了,從戰事的謀劃準備,到最后的撤軍,勞心勞力辛苦了一兩年,最后卻也討不著什么好。

待他二人回歸朝堂之后,這一場無功而返的戰事,很可能會成為他們被政敵攻訐的軟肋。

朝堂之上風起云涌,各方勢力錯綜復雜,羅用上一次在長安城擔任太學助教,說好聽點也算出仕,實則還是個不入流的小蝦米。

這回從那隴西歸來,即將擔任長安縣令這一要職,距離那些上層勢力之間的紛紛擾擾,自然也就近了許多。

羅用這兩日回京后,先到吏部報到,然后就安心在家等待交接上任那一日的到來。

期間有宮人來穿,言是圣人宣羅用入宮覲見,羅用換上官府,隨那前來傳喚的內侍入了皇宮。

待進了宮門,便不可再乘馬車,只好靠兩條腿行走。這時候的人大多也沒有乘坐轎子的習慣,轎子亦稱肩輿,一般只是山行時才乘坐,平地上婦人老者亦有乘坐者,青年男子十分少見。

這個年代的文人亦尚武,騎馬打獵都是日常,一個青壯男子這幾步路走不動,還要讓人用一定青布小轎抬起來,那還不得被人笑死。

羅用與那帶路的寺人走在宮城之中,不是與他閑話幾句,那寺人的態度倒也十分和善。

羅用問他:“不知徐內侍可還安好。”

那寺人大約:“徐內侍甚好,聽聞羅縣令歸來,這幾日頗高興。”

羅用笑道:“那便好。”

待進了宮殿,見了圣人,圣人問羅用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羅用道不辛苦,如今道路通暢,比七年前他西去那時候,已是好了許多。

一說到七年前羅用被迫離開長安的事情,老皇帝面上的笑容不禁也是滯了一滯,他雖知曉這塊板材板兒不是個好貨,卻不料今日方才一見面,他便給自己提起了這一茬。

要說中國歷史上那么多君王,李世民的脾氣也算是比較好的,至少表面上是好的。

他這時候倒也沒跟羅用生氣,而是嘉獎了他這些年的付出,慰勞了他這些年的不易,作為政治場上的一只老鳥,說起好聽話來那著實也是熨帖得很。

羅用聽得也很是感動,緊接著就對皇帝說起了掏心窩子的話。

他說自己就是這么一塊料子,只想一心搞建設,爭權奪利的心思那是沒有的,圣人若是信得過,便留他在長安城中物盡其用,若是信不過,便叫他再回離石老家罷了(liao)。

這一通“掏心窩子的話”,聽得老皇帝嘴角一陣抽抽:“羅愛卿,這好好的,你怎又說起要回離石老家的話來?可是遇著了什么難處?”

動不動就說自己要回老家不當官了,朝中一些老油條常用這套路,如今這棺材板不知哪根筋沒搭對,竟然也跟他玩起了苦情。

“眼下倒也并無難處。”他就是想干點大動作,這件事不得到皇帝的支持他干不成。

“那究竟是什么事,你便直說了吧。”皇帝那點子耐心這時候終于也耗盡了,懶怠跟他扮那仁慈君王模樣。

“臣,欲興辦工學。”羅用言道。

皇帝一聽,一時便不說話了,這不是一件小事,他得稍微想想。

之后,羅用便與他細細闡述了自己之所以要興辦工學的原因。

如今長安城中,除去針對王公貴族子弟的教育機構有弘文館,還有羅用離開長安城第二年興辦起來的崇文廣,另有培養官員子弟的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又有以培養吏員為目的的數學、算學、律學,最后,各州又設有醫學,長安城中亦有之。

然而,全國上下,卻沒有一所傳授工程技術的學校,匠人技藝大多都是世代相傳,敝帚自珍,缺乏交流和溝通,哪一支血脈若是斷了,有些技藝便也隨之失傳,著實可惜。

羅用興辦這個工學的目的,就是為了集各家之所長,不斷研究新技術,并且致力與傳播先進技術,作為這件事情的發起人,為了表示誠意,他愿意讓自己的弟子先拿出他們目前所掌握的一些技術。

“……相比圣人亦是有所耳聞,除了那風力水力,熱力亦能為人所用,我的弟子們眼下打造出來的器械,已經在針坊之中投入使用,只需焚燒石炭便可實現拉絲切斷這些勞作,無需投入多少人力。”

“而今河西能產白疊花,產量巨大,臣以為,應是可以用熱能實現紡紗織布的過程,只是還需一些時日去研究專研,衣被天下,此為大業,我的弟子們能力有限,若能興辦此工學,召集天下最出色的匠人前來參與,集思廣益,定有將此設想化為現實那一日,又可在工學之中培養青年工匠,使得這些技術可以經久流傳,不斷優化……”

老皇帝坐在木榻之上,聽羅用滔滔不絕地講述,衣被天下,那是怎樣的盛世繁華,若是果真像他所說,紡紗織布無需那許多人力,只需燒些石炭便能實現,那這世間,怕是都要變個模樣。

如今的李世民害怕那樣的變化嗎?他是不怕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的每況愈下,熱情的逐漸缺失,他心里其實也在期盼著一些新的事物,一些新的可能,甚至是,一些奇跡。

遼東之戰已經成為遺憾,能讓他寄予幻想和期待的丹藥,也被孫思邈勸得不再服用了。

孫思邈早前自己也煉丹藥,如今他都不練了,其中必有緣由,再說像他那樣的人物,定也沒有誆騙自己的道理,老皇帝想來想去,那便不吃了吧,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失落,這個精神寄托也沒有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倒是十分敢想,竟能想出取石炭之熱能,用其紡紗織布的奇事。

看著他干勁滿滿那副模樣,老皇帝不禁也要在心里嘆一句,還是年輕人好,朝中那些個老朽們,哪里又能有這樣的勁頭。

“善,便按你說的,興辦工學。”老皇帝想想覺得這個事情也是不錯,便同意了。

“陛下圣明!”羅用連忙把馬屁奉上。

“罷了,朕乏了,你且去吧。”皇帝也不想聽他這些沒誠意的馬屁,讓他說完事了就趕緊走吧。

“陛下,那工學博士之職,臣有人選舉薦!”羅用連忙又道。

“誰人?”皇帝問道。

“臣子弟子衡致,雖是出身微末,然則技藝超群,擔得此太學博士之職。”羅用也不能讓自家弟子吃虧,該給他們爭取福利的時候就要爭取。

“善。”皇帝答應得到十分爽快。

畢竟羅用都提議要把自己手里掌握的先進技術拿出來了,給他徒弟安排這樣一個官職,也不算很過分的要求,再說衡致這個人他也曾聽聞過,確實是有正才實干。

“還有那國子學校書侯藺!亦當得此職位!”羅用又道。

“侯藺?”皇帝一挑眉毛,這人他熟,前陣子那國子學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不過那也就是個讀書人,能有什么才能可以擔任工學博士一職?羅用這分明就是在以權謀私。

“他去工學能干什么?”皇帝說道。

“偌大一個工學,總不能全是匠人,多少也要一個管理人事財務方面的人才。”羅用言之鑿鑿。

皇帝瞥了眼前這塊棺材板一眼,哼哼道:“許了。”

他也知曉羅用與侯藺交情不錯,年在他這些年確實有功,往后也還指望他出工出力,于是這回便順了他的心意。

“謝陛下!”羅用這下高興了。

“行了,你且去吧。”皇帝擺手道。

“陛下……”羅用還不走。

“怎的,還有人要舉薦?”皇帝惱了。

“陛下,不知那工學博士一職,乃是幾品官職?”能在這所新辦的學校塞兩個博士進去,羅用也是比較滿意了,并沒有要推薦第三人的意思。

“從九品下。”老皇帝淡淡地甩出一句。

“……”羅用一聽,行吧,跟書學、律學博士一個品級,都是最末流的官員,比之律學博士要低兩個品級,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更是沒得比。

匠人在這個時代的身份地位本來就低,比之吏員更低,這原本也是可以預料到的事情。

出宮以后,羅用便去尋那侯藺,與他說了此事,這件事羅用先前便已詢問過了侯藺的意見,他本人也是很愿意的。

侯藺作為一個落魄寒門出身,能在這長安城中出仕為官,本就極為不易,再他們老家那邊的人看來,也是極有出息的了,怎會知道他在這官場之上處處艱難,既無權勢可以依靠,又無財力支持,處處比別人矮出一截,細心經營多年,卻抵不過他人有心為難。

他原本也就是一個最末流的小官,換到工學博士那個職位上,依舊是最末流的官員,只是行事上回自由許多,無需處處看人臉色。

而且按照羅用的說法,工學博士這個職位,雖然肯定很高的社會地位,但是只要技術研究方面能出成績,福利待遇那肯定是沒問題的,這一點就讓侯藺很是中意。

“早前四娘遭難,承蒙侯校書仗義執言,這回聽聞侯校書遭人排擠為難,我卻不能為你做什么。”

“而今讓你來當工學博士,官職上非但無有提升,身份上反而還顯得低賤了,在這世道,匠人總是要被人看輕些。”

羅用與侯藺二人對飲,說起之前國子學眾人排擠侯藺的事情,他也是很生氣。

這侯藺好好地在國子學帶了那么多年都沒事,這回因何受人排擠,據說便是因為有家族對那喬俊林作為領隊的事情感到不滿,于是便要在侯藺身上使壞。

“三郎何需說這些外道的話,我又沒有什么出身,又不是那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人物,在長安城這些年,亦無有什么長進,如此還圖什么,不過就是養家糊口而已。”侯藺說著,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莫要說這般喪期的話,別看這工學眼看是地位低下,待到幾年后,果真除了那驚世的成果,自然就要水漲船高,屆時船上的人必定也是要跟著漲一漲的。”羅用自信道。

“那便要承蒙三郎帶我一起漲一漲了!”侯藺笑著拱手道。

“自然。”羅用滿口答應:“侯校書只管在船上坐穩了便好!”

二人相談甚歡,又說起那西去的喬俊林,也不知哪一日才能歸來,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可還安好。

待到將近黃昏時分,羅用這才從那侯家院子出來,坐上弟子們給他安排的馬車,帶著微醺的酒意,在這長安城中穿街過巷。

羅用打開車窗,讓外面的寒風灌入車中,看看街上的風景,順便散散酒氣。

如今在這長安城中,眾人皆已知曉他羅用已經回來了,不知那些人又將如何猜測他下一步的行動,可是以為他這一次也會在長安城中開作坊賣豆腐?

這一次回長安,羅用作為一個官員的能力已經可以得到上位者的認可,他們現在手里有錢,身邊又有人才,甚至在這長安城中也逐漸建立起了自己的關系網。

既如此,他這回又怎么會依舊把目光停放在那些個小作坊上面。

殺雞焉用牛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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