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帳春深

第89章 小十怎么能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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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成昊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他跟沈家之間,已是死局。

非死不得解。

即便死了,也難解。

他早就做好了,死在沈若錦面前的準備。

區別只在死在飛羽崖,還是城門前。

連日大雪不歇,大軍圍城這么多日,城里城外的人都受罪。

烏輪率兵投降,城門大開,大齊將士入駐遇水城。

能有別處去的西昌人早已經離開了此處,城中一片蕭條。

李鴻振等人在再次見到穆成昊之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尤其是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跟老將軍和十姑娘單獨相見,所有人都覺得他定有陰謀。

可這人就這樣在城門前自戕了。

臨死前還安排好,讓烏輪舉兵來降,所有心力全都用在了安定百姓上。

烏輪向沈若錦請求,把穆成昊葬在飛羽崖上。

他說:“大殿下說他這一生,不想辜負別人,卻負盡師友。他說他非天命之人,庸碌無能,只能這樣為西昌百姓做到這樣了,飛羽崖……是他年少時曾答應過要帶心上人去的地方,此生也未能成行,死后若能長眠于此,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穆成昊原本是想死在飛羽崖的。

這樣的話,也不必麻煩別人專程將他的尸身送去。

只是沈家滿門盡死于西昌人之手,沈十不愿信他,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人死,萬事休。

沈若錦答應了,“西昌軍中若有人想去送,也可同去。”

“是。”

烏輪飽含熱淚,把右手放至肩頭向沈若錦行了一禮,而后親手把穆成昊的尸體從雪地里抬了出來。

老西昌王只剩最后一口氣,所有皇子齊聚王庭盯著王位,只有這位出家為僧的大皇子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來了遇水城,為了結當年之事,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西昌軍中大半的人都去送穆成昊上飛羽崖了。

一大群七尺男兒哭成淚人,一聲聲“殿下”喊得嘶啞難聽。

大齊將士們看了不免唏噓:“這西昌大皇子是個人物!”

可惜……

天意弄人。

遇水城的守將府清了出來,沈若錦等人暫住于此。

她從穆成昊聽到那些事之后,就變得十分沉默寡言,秦瑯給遞吃食,她悶聲吃,給遞茶水,她也喝。

只是不說話。

眸色極冷,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喬夏先前總糾結秦瑯在的時候,沈若錦是跟她睡呢,還是跟秦瑯睡呢。

今日就完全沒有不去想這個了。

因為她發現自己在體貼這事上,完全比不上秦瑯一個指頭。

盛京的小郎君都這么貼心嗎?

喬夏趴在窗邊瞧著,都有些后悔前些年成天跟馬兒混在一起,都沒趁著家族強買強賣定下婚事前,找個小郎君談談風月事。

“你趴在人家小夫妻窗前做什么?”

林修齊的聲音從身后幽幽傳來。

喬夏嚇了一大跳,差點驚呼出聲,她生怕打擾到小十和秦瑯,自己抬手把嘴捂住了,狠狠地瞪了林修齊一眼。

林公子沒理會,轉頭往屋里看去,秦小王爺正在給夫人端茶遞水呢。

瞧瞧這體貼細致的模樣。

難怪他能有夫人。

林修齊自認為自己做不到這般地步。

“你不讓我看,自己還在這看上了?走、快走。”

喬夏見他把自己擠開,站在最佳位置仔細看上了,一把將林修齊拽走了。

而此時,屋內兩人早就聽到了外頭的動靜。

只是此時秦瑯的心思,全在沈若錦身上。

而沈若錦則在想,穆成昊說的沈家人之死,大齊君臣都有份。

這個都有份……究竟都包括了誰?

“事情只要發生過,必然留有痕跡。再難查,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秦瑯遞了個湯婆子給沈若錦,低聲勸慰道。

沈若錦接過湯婆子,揣在懷里,她渾身都冷,四肢發涼,甚至連腦子都是混沌的。

率兵入駐遇水城之后,她就將城中事務,和將士們都交給衛青山和蔣淮安等人,她藏著滿腹心事,待在屋子里冥思苦想。

沈若錦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個四皇子為什么要替西昌誘殺她兄長。

長兄身受重傷,還要背著他突圍,卻被他從背后捅刀殺死了。

三舅舅和四舅舅救出了皇帝,最后平安脫險的卻只有皇帝……

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

都讓沈若錦想不通。

為什么好人沒有好報?

為什么忠君愛國,卻不得好死?

她聽到秦瑯的話,過了許久,才木然道:“縱然真相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可我的舅舅和兄長卻再也回不來了。”

就像穆成昊今日死在沈家槍下,當時害死沈家人并非是他本意,說誰也沒有想到事態會失控到那個地步。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哪怕有人賠命,哪怕大仇得報。

那些死去的人都回不來了。

沈若錦不想哭,可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

秦瑯抬手,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痕,“他們會回來的。”

此刻他的聲音溫柔地不像話,“穆成昊也說你四哥六哥掉下懸崖至今不見蹤跡……只要沒見到尸體,他們有可能還活著。”

“真的、有可能活著嗎?”

短短幾個字,沈若錦卻說得分外艱難。

她這幾年已經經歷了太過失望,不敢再有什么希冀。

“真的。”

秦瑯極其認真地點頭。

他甚至同沈若錦提起了自己的過往,“我以前也上過戰場,受了很重很重的傷,那時候我倒在死人堆里等死,遠遠地看到黑白無常過來抽魂,可我運道出奇地好,被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沈若錦安安靜靜地聽著,但愿她的親人也有這樣的好運道。

秦瑯眸色幽深看著她,“我被人送回去的時候,死訊都已經傳到父親那里,軍中都給我掛白帆了,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說著,展開雙臂示意她細看。

沈若錦抬手放在秦瑯心口上。

他的心跳很快,劇烈有力。

鮮活的人。

康健的體魄。

秦瑯把沈若錦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上,又道:“還有先前那些蓮花燈帶來了你三哥的字,現在攻下了遇水城,不正是找西昌王庭要人的時候?”

“對。”沈若錦想到三哥極有可能還活著,立刻就恢復了幾分精神,“我去找衛叔他們商議此事。”

她說著,就邁步出了屋子。

秦瑯跟在沈若錦身后,抬手輕輕覆上了她方才觸摸過的心口。

秦小王爺這輩子沒這么安慰過人。

簡直絞盡腦汁,費盡心力。

若沈家還有人活在世上,無論天涯海角,他都要把人找回來。

沈家小十怎么能哭呢?

她就該一生喜樂,所思所想所求,皆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