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四年

第七十一章 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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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陳文所指的乃是這些人中的一個瘦弱少年,這個少年便是當初他進山遭遇王升時,第一個喊住他的靦腆少年,也是那一夜靠著手機播放視頻脫身之時,最后一個被他的花言巧語帶入局中的守門衛兵。

只不過,陳文此言一出,就連這少年的那幾個同伴也連忙挪動身體和他拉開距離,驚恐、憤恨的看著這少年,仿佛不認識一般,而陳文麾下的士卒們則紛紛拔刀在手,時刻準備著在陳文一聲令下后將這個少年砍成肉醬。

“陳,陳將軍,小人曾經確實是王升那個狗賊的下屬,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聽到少年的辯解,陳文突然意識到兩個問題:第一,他在那一夜之后并沒有再見過這少年,這少年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第二,這少年在稱呼王升時,并沒有像當初那樣使用大帥的尊稱,而在直呼其名后更是加上了“那個狗賊”的后綴,這里面生了什么?

“你認識本將?”

“回稟陳將軍,小人確實認識您,也聽過您在大蘭山下的村子里講古。”那少年還算鎮定,雖然打結的舌頭和閃避的目光還是把他內心的惶恐顯露無疑,但是回答還算妥帖,而且讓陳文的疑問又多了一個。

這少年聽過我講古?

這里面恐怕還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陳文將那少年帶到旁邊的清凈處,繼而問道:“你認識本將不奇怪,不過你說你聽過本將講古,這是怎么回事?”

聽到這話,只見那少年猶豫了片刻,還是把陳文想要獲取到的答案說了出來。

“回稟陳將軍,那一日您以妙計脫身后,小人和幾個同僚便奉命回到了薛岙。數日后,王升那個狗賊也回到了薛岙,很是被馮侍郎訓斥了一番……”

“又過了數日,小人聽夏家二哥提及那狗賊再度敗在了將軍的妙計之下,更是被王經略當眾責罰……”

妙計?

陳文的那兩次逃脫,一次是憑借著21世紀的高科技產品取勝,而另外一次則純粹是被逼在絕境下的困獸之斗,哪一次都稱不上是什么妙計,只能說是最大化的強化了己方的優勢罷了。

在山上養病那幾日,陳文也沒有聽過人提及王升的事情,不只是作為施恩者的王翊沒有提及,甚至陸老郎中、胡二還有那個守門的把總也沒有提過此人。

有恩卻不求回報,雖然陳文不是很清楚王翊為什么對他會產生防備的心理,但是此人的節操還是讓陳文感到無地自容。

“王升那個狗賊回來后,便命令夏家二哥挑選一些人手前往大蘭山附近,準備在將軍獨自離開大蘭山的范圍時,伺機刺殺將軍,而那些人當中便包括小人。”

刺殺?

原來王升這廝還有過如此的計劃,陳文和王升相處的那幾日,對于此人也算有所了解。錙銖必較不說,還頗為記仇,所以他很奇怪這家伙在他進入大蘭山老營養病后,怎么可能就沒了音訊。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這個王升一直想要殺他!

這一刻,陳文滿心的怒火仿佛要將他燃燒了一般,反倒是沒有了一般人僥幸得脫大難后的慶幸之情。

聽到這里,陳文怒極反笑。“本將是沒有離開大蘭山左近,可是那段時間有很多次獨自一人的時候,難道爾等就沒有注意過嗎?”

“此事小人倒是注意過,比如陳將軍您去鎮上買些東西,或是找尋一些熟識……”

“那為什么不動手?”

那少年嘆了口氣。“小人聽過您講古,覺得您不像是王升那狗賊當時所說的那樣會是韃子的細作,所以小人便將這些告訴了夏家二哥,夏家二哥聽過后,也覺得似乎真的不是那樣,便使人回去告知王升那狗賊沒有機會,后來您榮升大蘭山游擊,王升那廝聽說后才放棄了這個計劃。”

原來是這樣啊,陳文在和這少年談話時,始終注意著他的眼睛和一些肢體動作,就像是當初鑒別陳富貴的那個謊言時一般,他在交談的同時一直在利用科學的手段來明辨真偽。

此間這個少年的表現很正常,所有的肢體動作和眼神都顯示他是在回憶而非編造,這也讓陳文開始有些相信了此人的話語。

只是陳文并不知道,那一日他借手機播放的視頻文件脫身,這少年其實并沒有徹底宕機,甚至在他走后回頭看過一眼。只是陳文先前說過的那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讓他深有感觸,才沒有鬧將起來,后來也沒有把那一切告訴任何人,包括他口中的夏家二哥。

“看來本將還要感謝你和那個姓夏的漢子嘍?”

“小人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別人不敢,那個姓夏的既然被派來伏擊本將,那么他想必也見過本將吧。如果本將沒猜錯,應該就是那時跟在王升身邊的那個狗腿子軍官吧?”

狗腿子軍官這個詞實在把那少年聽了個一愣,只是他反應過來后,神色之中立刻浮現起了激憤之色。

看來真的是他。

被王升挾持的那幾日,陳文注意到那個狗腿子軍官很是照顧這個少年。簡單的激將法,陳文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此間怎么只有你自己,那個姓夏的呢?”

“夏家二哥。”說著,那少年咬著下嘴唇,似乎是不想把一些他認為不應該出的聲音出來,可是眼眶中的淚水卻早已將他的內心感受表達了出來。

“夏家二哥死了,夏家二哥被王升那個狗賊殺了……”那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蹲坐在地上,捂著臉哇哇大哭了起來。

陳文一問才知,原來這少年和那個所謂的夏家二哥都來自新昌,更是同村的鄉親。那姓夏的軍官少時便是同村的孩子王,很得人心。后來清軍占領新昌,綠營兵在村里為非作歹,那個姓夏的軍官便帶著一眾伙伴襲殺了回程途中的綠營兵,隨后便流落到四明山反清。

姓夏的軍官先后跟過幾個義軍的領,只是跟樓繼業一樣,在那個義軍旋起旋滅的年代,也只有來回來去的換東家。不過他的運氣還不錯,至少比樓繼業強,尚沒有被人起外號叫“人中的盧”之類,就投入了馮京第的軍隊,后來便跟在王升的麾下。

王升密令他找機會伏擊陳文,他本來是按照軍令帶著一些部下入住南面的鎮子,只是陳文那段時間并沒有離開大蘭山的意思,所以他們也沒有適當的時機。后來陳文講古,起初他們并不知道,只是講了幾次后弄得大蘭山左近幾乎人盡皆知,才有了這少年聽陳文講古之事。

陳文講古的內容雖然涉及多個朝代,但卻都是以著漢家英雄掃蕩蠻夷為主題,因為他當時主要是為了挑選一些夷夏之防認同較深的人隨他南下福建,只是沒想到此間竟無意間擺脫了王升的暗算,也算是無心插柳吧。

那軍官沒有選擇刺殺陳文,開始王升到沒說什么,畢竟在大蘭山的左近殺了陳文那不就明擺著是他王升要給王翊下馬威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只是后來的那場比試,王升在見到了陳文所部的戰斗力后,對這個原本他還很是欣賞的軍官便疏遠了很多。

王升決定降清,在決戰前夜曾經試圖統一部下的人心,豈料在眾人盡皆被他的恐嚇嚇破膽的時候,這個一向恭順有加的軍官竟然會帶頭激烈反對,并力勸王升放棄這個念頭,于是乎便連同其它反對者一起被王升的家丁親手殺害。而這個少年當晚起夜,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便逃了出來,后來更是和這些人混在了一起,結伴而行。

看來剛剛那第二個問題也不需要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陳將軍的話,小人叫作于力。”

“哪兩個字?”

“夏家二哥說是筆畫最少的那兩個字。”

于力?

這名字的筆畫還真是少,只比許文強的小弟丁力筆畫多了那么一劃,夠省墨水的。

“原來如此。”

陳文在言談間以著各種他知道的方法測試這少年是否說謊,而答案卻是沒有一句是謊言。本來在想起此人乃是王升的部下時,陳文殺心已起,可是既然這少年已經不再是王升的部下,他的殺心也沒有先前那么重了。

看著這少年,陳文回想起少年口中的那個夏家二哥。他無論怎么也想不到,那個在他面前狐假虎威,對著王升卑躬屈膝的狗腿子軍官竟然會是因為反對將主降清被殺的,這讓他感到有些荒謬,尤其是在褚素先那個貪官攜銀潛逃生之后的今天,更是如此。

陳文想了想,似乎他還是受著前世某些非黑即白的思想所誤導。作為穿越者,他看待古人總會以后世的觀點來看,這樣顯然是不對的。

這個時代的史書很多,以清修的《明史》為主,只是其中不只是有忠奸二傳,還有很多根本秉承奴酋弘歷的意思以及修史者的主觀意見寫就的觀點。

袁毛之爭那個大坑暫且不提,只說何騰蛟這位“忠臣”。弘光時受制于左良玉;隆武時排擠忠貞營,搜羅散兵游勇作為嫡系造成百姓更大的負擔,兼無將將之能,導致了劉承等人的軍閥割據,清軍入閩時他更是陽奉陰違不去救援隆武帝;永歷朝反攻湖南,全勝在際之時唆使郝搖旗偷襲陳友龍部明軍給予清軍喘息之機,又為爭功調走了圍攻長沙幾近成功的忠貞營,徹底斷送收復湖南援助江西的戰略,更是一手導致了他自己身死人手。

就這么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最后也能落下了個試圖力挽狂瀾的英雄形象,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看來還是應該更加全面的分析人性和利益關系,才能更加明確的探究本心、分析利害。

“你此間這是準備去哪?”

“回陳將軍的話,夏家二哥不在了,小人打算回鄉告訴他家人他的死訊,然后回家孝順老娘。”

“哦。”

即便殺心已去,陳文也不打算讓這少年同行,給了他一些干糧就讓他繞路離開。

隨后陳文試探了下剩下的幾個人,卻都是四明湖之戰的潰兵,只是跑的比較快,才沒有被清軍抓獲。這些人大多是新昌人,不過他卻沒有把這些人放走,而是在確定這些人并非清軍探子之后,便放在了大蘭山的那些潰兵之中,著人監管了起來。

就在這時,繼續前行追上撤退隊伍的陳文卻現隊伍停了下來,這讓他的神經騰的一下繃緊了起來。待他趕到前面,卻是一輛馬車的車軸斷了。

松下一口氣的陳文立刻勃然大怒,按照規定,此行這些日子,一旦有車馬損壞,立刻弄到邊上修理,絕對不可以堵在路上拖延整個隊伍的進度。此間道路本就不寬,眼見著這輛馬車堵在路上,后面的車馬無法前行,分明就是違反規定。

“為何不拖到路邊修理?”

面對著陳文的質問,那輛馬車的主人很是理直氣壯的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馬車的主人乃是大蘭山明軍的一個官員,只是平日不在老營辦公罷了。這輛馬車做工并非那等粗制濫造,所承載的也是這位官員家的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中的女眷怎可輕易見外人,尤其是在這魚龍混雜的逃難隊伍,就連平日里都是由仆役送到車里吃喝拉撒的,此刻自然也不方便出來見人。所以,這官員便使人讓行在前面的一戶姻親調一輛馬車過來,以方便女眷轉乘。

這段解釋直聽得陳文怒意更盛,明時大戶人家的女眷養在深閨不假,也不至于為了不見外人而吃喝拉撒睡全在車里吧,這姑娘得臭到嘛份上了?再者說了,此地又不是家中,逃亡路上哪有那么多規矩,難道連從權二字都不懂嗎?

再說車壞之后,拖到邊上修理不就完了嗎,何必一定要等那輛調來的馬車再行轉乘,這樣整個隊伍的的進度都會被耽擱下來。

迂腐到了這個份上,陳文決定和這個官員講講道理。

“嚴主簿,此行并非踏青,身后隨時可能有韃子追來,本將率部掩護百姓撤退,為的是防止百姓為亂兵、匪徒和韃子殘害,所以這隊伍絕不能停下來等你家把人接走再行上路。是有從權,且叫你家姑娘先下車,自行前往你那姻親家中,或者將車拖到路邊修理,總不好因為你一家耽誤所有人的行進速度吧?”

陳文自問把事情說的很是清楚,可是那官員卻擺出了另一副姿態。

“禮不可廢,從權本身就是那些不守禮數的名教敗類的托詞,老夫的女兒尚且待字閨中,如何能見外人?再者說了,陳將軍,你也知道可能會有韃子追來,怎可叫我家女眷留在后面?”

你知道韃子可能在后面追所以不能把你的女眷留下,那么別人家的女眷就可以留下來嘍?

陳文深吸了口氣,強壓著心頭的怒火,面對這等迂腐且自私自利到了不講理份上的家伙,真不知道該說這個官員些什么,于是乎他干脆直接下達最后通牒。

“本將沒時間跟你廢話,給你兩條路,第一條,把車拖到路邊修理,什么時候修好什么時候繼續上路;第二條,叫你家姑娘自行追上那輛你家姻親的車馬。若是還不同意,老子叫人連人帶車一起給你推下山,你信也不信?”

這嚴主簿聽到陳文這話,很是嚇了一跳,他雖然不在上山,但是這幾日也聽過相熟的一些官員提及了陳文自上山以來的很多所作所為,果不負武夫之名,尤其是回想著現在依舊在牢車里的褚素先和那一日殺人立威的企圖,著實讓他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他在禮法和恐懼之間猶豫不決之時,車子里傳來為他解圍的話語。

“父親大人,女兒可以自行前往舅舅家的馬車。”說著,那姑娘便在丫鬟的幫助下從車上走了下來,為他的父親解圍。

下了車,那姑娘便走了過來,對著陳文道了個萬福,隨后勸慰了他的父親幾句,便在丫鬟和老媽子的攙扶下向前面的隊伍走去。

姑娘的聲音很好聽,雖然蒙著一層紗,以示男女之別,但卻依舊能夠透過細紗的空隙依稀看到那姑娘清秀的面容。似乎是出于心理作用,陳文總是覺得這姑娘身上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讓他很不自在。

只是看著她在丫鬟和老媽子的攙扶下尚且走得很慢,陳文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姑娘是個纏足的女子。

那俏麗的身影依舊在向前蠕動著,陳文也算是能夠理解了她的父親為什么明知道陳文的性子的情況下,還會如此的不講道理。心中暗罵了句腐朽的封建思想殘害婦女以滿足封建士大夫畸形的性欲,陳文也只得指使著工匠、民夫將馬車拖到路邊修理,以防止其繼續妨礙交通。

車子被拖到路旁后,后面的車馬也重新開始前行,隨著這戶官員的女兒以身作則的事情的傳開,這類稀奇古怪的問題也開始減少。

就這樣,由南塘營護衛的這數千百姓經過了此后近十日的前行,總算繞到了一處距離出山不過的三四十里地的山坳。可也就在這時,綴在后面的哨騎來報,清軍的探馬也終于還是現了這隊南下撤離四明山的百姓的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