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四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宿命 下

搜索留言:

第一百四十五章宿命(下)第一百四十五章宿命(下)→:八三看書83ks,永歷四年!

敗兵的檢查很快就結束了,好酒好肉管夠,吃飽了就到安排好的軍帳里休息,睡醒了沐浴更衣,換上了全新的鎧甲、兵器,讓那些早已累得跑不動了的戰馬好好休息休息,登時就又是一支漢軍旗強兵的姿態。

確認了身份,將士們也安排完畢,劉良佐帶著親兵就來到了總督衙門。進入了議事的大堂,早已坐滿了八旗和綠營的將領。

此間距離江寧圍城已經過去十一天了,如果從鎮江之戰開始算起,足足二十來天的時間,隨著求援信的抵達,江南清軍控制區各處的清軍在圍城的這幾天也先后抵達。

最快的自然是蘇松提督張天祿,他是在圍城的第四天趕到的,提標營三千大軍,另外還有金山營參將的一千馬步和水師右營的一個守備一百五十馬步,都是隨他一同趕到的。不過,蘇松地區對江寧的援手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陳文的大軍殺進了松江府,蘇松鎮標慘敗于松江,巡撫衙門位于蘇州的江寧撫標也就不得不留守蘇州府。

也正是由于陳文的壓力存在,以及由錢塘江和嚴州指向杭州的鉗形攻勢展開,浙江清軍的援兵并沒有如歷史上那般出。由此一來,劉良佐的這一支漢軍八旗敗兵反倒是成了浙江清軍唯一的一支援兵了。

下游和浙江已經如此,江北的清軍由于福建的水師存在,根本不過來。況且瓜、鎮兩戰,江北的清軍也已經喪膽,否則也不會出了漕運總督寧死不援的奇事。

上游方向,歷史上倒是有一支從云貴退回來修整的八旗軍,他們恰巧在那時進入了南京,可是現在時間提前了四年多,三王內訌和清軍殺入云貴還沒有開始,自也不會有什么回去修整的八旗軍了。江西已經落入陳文之手,剩下的無非是江南的那幾個有數的府縣,其援兵趕往南京的同時,地方上也開始了反正的熱潮,能派出去的援兵實際上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總的算來,比起歷史上的南京之戰,清軍的援兵無論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要遜色太多。滿洲、蒙古的八旗兵一個沒有,就算是漢軍旗也只有劉良佐的這支潰兵,其他的都是綠營,而且數量上還要少上許多。

只不過,都到了這時候了,能撥到盤子里面的就都是菜,誰還有功夫管什么愛吃不愛吃啊。

眾將坐定,大門緊閉,更有總督衙門的親兵嚴守大門,以防軍議泄露。此間級別最高的,自是馬國柱、喀喀木以及管效忠三人,滿洲大員緊繃著一張臉,管效忠雖是昂邦章京,但此前喪師辱國,說服力不足,自是由馬國柱這位總督和清初重要漢臣主持會議。

“根據派出去假扮商販的細作回報,海寇確已士無斗志,各營駐扎所在及明哨暗哨也盡數被官軍查明。本督決議,今夜出城襲擊海寇。”

此言一出,眾將多有畏縮之色。鎮江大捷他們是沒能親眼目睹,但是八旗軍的慘狀卻是在南京城里就能看得清楚。既然八旗軍都打不過,綠營就更沒戲了,眼下雖說是城外的明軍不成個樣子,但萬一要是打不過引明軍撲城他們也是無法承受其重的。

“制軍老大人,海寇懈怠,確是天佑我大清。可其師甚眾,是不是再觀察個一兩日。”說到這里,那將咽了口唾沫,繼而補充道:“想要整肅軍紀不是一朝一夕的,若是海寇紀律更為渙散了,屆時出擊當可事半而功倍。”

此言一出,眾將多有附和。只不過,未待馬國柱和喀喀木這兩個干系重大的大員以及急于戴罪立功的管效忠出言駁斥,反倒是今天剛剛進城的劉良佐陰陽怪氣的說道:“再等幾日,只怕就打不贏了。”

“這位大帥何出此言?”

劉良佐在弘光朝是權傾一時的江北四鎮中的廣昌伯,麾下帶甲數萬,乃是有著擁立之功的大軍閥。降清之后,原本還有擊殺黃得功的大功,可是江陰那一戰后就基本上被滿清朝廷投閑置散,這些新生代的綠營將領不認識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十天前,安親王帥軍出擊,未能獲勝。如今浙匪已經開始掃蕩嘉興、湖州,隨時都有可能北上與海寇會師,到時候,嘿嘿。”

安親王岳樂,那是清廷如今少有還能拿得出手的親貴大王,在座的眾將登時便是一片的目瞪口呆,倒是其中的一個武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敢問這位大帥……”

“某,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良佐。”

劉良佐隨岳樂南下,這事情倒是不少人都知道,眼看著正主就在這里,質疑之聲煙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對岳樂安危的擔憂而已。

“安親王且戰且退,已經回到了杭州堅守,本帥亦是入城后才被安親王派出來到這江寧求援的……”

求援的變成了擦屁股的,劉良佐的陰陽怪氣立刻也被眾將如此理解。既然岳樂無礙,那么江寧這邊自是要設法盡快將福建明軍驅逐,而后大舉南下去援救岳樂。聯想到今天劉良佐剛剛進城,馬國柱就宣布要進行夜襲,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岳樂已死,劉良佐很清楚,馬國柱也從劉良佐那里得到了消息。一個和碩親王死在杭州,蕭啟元和劉良佐的罪責巨大,馬國柱、喀喀木和管效忠一樣洗不干凈。尤其是管效忠,一句海寇進軍江南過于順利才導致安親王被迫出城迎戰以致戰死就足夠他萬劫不復了。

既然岳樂“性命攸關”,那么盡快趕走福建明軍就成了必然的選擇。夜襲,兵在精而不在多,馬國柱很快決定了人選。

深夜,昂邦章京江南提督漢兵總兵官管效忠、蘇松提督張天祿以及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良佐分別率領著援軍眾將挑選出來的幾百精銳騎兵、蘇松提標的五百騎兵以及那五百多漢軍旗潰兵出了鐘阜門。

管效忠和劉良佐急于戴罪立功,必然奮力拼殺,張天祿的部隊則是援軍中最強的一支,沒有之一,更是要好鋼用在刀刃上。一路上,清軍人銜枚、馬裹布,按照細作的指引輕而易舉的就接近到了鄭成功大軍營壘群的附近,當其沖的就是余新的前鋒鎮。

黎明時分,最后的修整完畢,管效忠、張天祿以及劉良佐按照既定的計劃,先便向前鋒鎮動了突襲。

大隊的清軍騎兵鋪天蓋地的殺來,營門口的守衛登時就被殺死,清軍趁勢殺進了大營之中。

這時候,前鋒鎮的士卒大多還在睡夢之中,倉促之間甲胄未披在身,武器未持在手便只得出了營帳迎戰。到處是婦孺的哭喊聲,步兵無陣不戰,此間來不及列陣,更兼為那些慌不擇路且正在被清軍殺戮的家人擔憂,前鋒鎮這支鄭成功軍中數得上的老營頭便如一般散沙似的,被有規模有計劃的清軍輕而易舉的擊潰。

大營丟失,前鋒鎮主將余新被俘,士卒及家人星散。能夠逃走的盡皆往其他軍營逃去,若非是管效忠等人不敢深追,明軍的損失只會更大。

遭到了突然襲擊,各營皆驚,且失去了前鋒鎮的營盤,防線破開了一個大口子,鄭成功只得倉促引兵暫退。

折騰了一天,鄭成功的大軍在觀音門到觀音山一線集結,準備在此接戰必將趁勝繼續進攻的清軍。

鄭成功原本扎營的儀鳳門一線在南京內城的北面,臨近長江。此番退到的所在,乃是外城的最北端,出了觀音門就是燕子磯。鄭成功在此列陣,已是不得不為之的險著,他的軍隊俱是步兵,繼續向東面的鎮江撤退顯然跑不過清軍的騎兵,在路上被清軍突襲,就更加危險。而且,前不久剛剛取得了大捷,他自然也是不愿放棄這近在咫尺的南京城。

歷史上,鄭成功北伐南京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清軍攻入云貴,滿清在江南的兵力正處于千載難逢的極度空虛之中。此番若是不能成功,再想等到這樣的機會恐怕就不可能了,所以值得拼死一搏。

是夜,鄭成功開始在此間布置防線。以左先鋒鎮楊祖統率援剿右鎮姚國泰、后勁鎮楊正、前沖鎮藍衍屯扎大山上,作犄角應援;中提督甘輝、五軍張英伏于山內;左武衛林勝、右虎衛陳魁列陣于山下迎敵;鄭成功本人則親督右虎衛陳鵬、右沖鎮萬祿在觀音門往來策應;后提督萬禮、宣毅左鎮萬義等堵御大橋頭大路;宣毅后鎮吳豪、正兵鎮韓英由水路抄躡其后;左沖鎮黃安專門負責水師,防止清軍由水上來犯。

清軍初戰得勝,城內各路清軍競相出城扎營。不出鄭成功意料,清軍果然還是要繼續進攻。待到五月二十四清晨,清軍以江南江寧左翼四旗昂邦章京喀喀木、蘇松提督張天祿、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良佐率領主力由陸路進逼;江南提督管效忠領兵由水路配合;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留守城內。

江南清軍盡出,主力直指觀音山,四鎮雖頑強抵抗,終因兵力不敵,幾乎全線崩潰,藍衍陣亡,楊祖、楊正、姚國泰領殘兵潰逃,山頭陣地被清軍占領。而鄭成功派出右虎衛陳鵬、右沖鎮萬祿登山救援,但也為時已晚。

山頭陣地丟失,明軍的防線門戶大開。趁此時機,居高臨下的清軍趁勢向山下的明軍起猛攻,將駐守山谷內的中提督甘輝、五軍張英部包圍,甘、張二將拼死突圍不成,甘輝被俘,張英陣亡。而列營于山下的林勝、陳魁兩鎮也全軍覆沒。后提督萬禮等在大橋頭遭到清兵尾夾攻,兵敗,萬禮被俘,萬義泅水逃出。

防線洞穿,陸師全線潰敗,鄭成功只得率親衛趕往江邊調水師來掩護陸師撤退。

此時此刻,鄭成功調動水師,陳鵬和萬祿也在極力組織軍隊撤退。仰賴多年的嚴格訓練,大軍雖然潰敗,但是鄭成功親督的兩鎮卻還在陣地上掩護逃散下來的潰兵且戰且退。待鄭成功趕到水師,艦船上的大炮很快就開始傾瀉到清軍的隊列之中,極大的減輕了明軍陸師的壓力。

陣前撤退,這是再兇險不過的事情了,尤其是還是在慘敗的情況下,可是鄭成功憑借著手中兩鎮的精銳和水師卻做到了這一點,大部分僥幸退到江邊的潰兵有條不紊的登上艦船,直到撤離此間。

只是原本的帥旗所在,負責協調潰兵撤退的參軍潘鐘庚及守衛帥旗的將士們卻被優勢清軍包圍,直至盡數陣亡之前,帥旗依舊飄揚在南京的外城之內。

撤出了南京,鄭成功沒有遲疑,馬上就放棄了此前收復的鎮江等地,將周全斌等留守的各鎮及鎮江降卒盡數帶走,撤到了崇明島上。

歷史上的南京之戰期間,崇明島尚在蘇松水師的留守部隊的控制當中,鄭成功四面圍攻,反而損兵折將,被迫放棄崇明撤回到福建。

如今,崇明已在明軍之手,鄭成功將失去建制的潰兵盡數編入都那些建制不全的部隊當中。只是軍隊組編,戰斗力勢必將會暫時性的下降,再兼連遭慘敗,損兵折將,將士們的家眷也多有失散,士氣低落已極,想要再戰只怕是不可能了。甚至在軍中更有急于撤回福建的聲音,愈演愈烈。

“哎,十年積累,一朝喪盡,大勢已去了。”

這一刻,三十一歲的鄭成功仿佛老了四年零兩個月,與永歷十三年七月底圍攻崇明失敗時的他,一般無二。

“滿兵斷脛折股,虜馬載傷驚馳,浮尸積野蔽江,幸存者束手就縛”,“虜騎所稱彌悍驍雄者,殲夷略盡。”

這是鎮江大捷取勝,當時恰巧正在軍中的明末大儒朱之瑜在激動之下寫給他在日本的友人的信中的文字。

無獨有偶,欣聞鄭成功瓜、鎮兩捷,他的老師錢謙益也激動的寫下了“溝填羯肉那堪臠”,“殺盡羯奴才斂手”,“雜虜橫戈倒載斜,依然南斗是中華”的詩句來歌頌福建明軍取得的功業。但是到了今天,接到鄭成功已經被迫放棄鎮江等地的消息,錢謙益不由得哀嘆道:“敗局真成萬古悲,真成千古悲啊!”

錢謙益的狀態很不好,對于一個七十三歲高齡的老人而言是非常危險的。眼見于此,柳如是連忙低聲勸慰道:“牧齋,不是還有會稽郡王嗎?”

“是啊,陳文尚在,陳文尚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