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四年

第五十六章 布局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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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谷寨長官司被陳連根拔起,靠著如此酷烈手段,陳向貴州的其他土司表明了他的態度。

江浙明軍實力強大,陳更是當世名將,便是麾下將帥也都是征戰多年的宿將,這支軍隊在貴州的存在,尤其是對貴州土司表現出的態度,著實讓貴州各地的土司感到了極大的不安。

然則,寧谷寨長官司的下場擺在了那里,陳與李定國之間的協議他們也從各種各樣的渠道獲悉,陳在貴州就是一個過客,既然如此,他們一時間也不敢妄動,唯恐會引陳的不滿,成了那個出頭的椽子,被陳在離開前順手給收拾掉。

但是,如此魔頭在側,土司們也是寢食不安,除了嚴厲約束自家土民以外,四下的串聯也是免不了的——萬一陳要順手在貴州改土歸流,他們也很是愿意向永歷朝廷或是大清表一表忠心的。

貴州軍戶扶老攜幼的向著湖廣遷徙,江浙明軍更是護送著大批秦王府的財貨和倉儲中的糧食、布匹以及其他原材料向湖廣運,就在這場貴州填湖廣的大戲上演的同時,孫可望謀逆一案也在平夷衛進行審理。

孫可望的逆案審理,對于永歷朝廷來說不光是對孫可望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的一次大反擊,也是為那些被孫可望殺害的大臣們復仇的良機,更是朝廷借此恢復一些權位的大好時機。

自陳與李定國達成協議,李定國便信朝廷,后者更是以著最快的速度,派出了他們眼下最為拿得出手的審判團隊到平夷衛參與審訊,甚至他們比孫可望由江浙明軍押解著前往此處還要早趕到些時日。

孫可望謀逆一案,從封秦之事算起,這算是強逼著朝廷認下這個秦王爵位,并且還涉及到殺害楊畏知等官員的案件。除此之外,軟禁天子、暗算李定國、制造祥瑞以為其禪讓謀求法理依據等等,尤其是十八先生之獄更是重頭戲,這案子按照正常的進度,沒個一年半載是審不出個眉目的。

不過,現在陳的大軍還在貴州,離開昆明時永歷就吩咐過要盡快結案,好讓陳心滿意足,這樣才能盡早離開貴州,他們也只得加班加點的進行審訊,不敢耽誤哪怕一時一刻,誰讓貴州和云南離得是那么近呢。

沒辦法用一年半載的時間好好折騰折騰這些此前騎在他們這些朝臣頭上的秦王以及秦王府的親信,參與審訊的官員們只得不情不愿的開始了疲勞審訊。

“犯官范應旭,本官問你,永歷四年,天子移蹕安龍,汝皇帝一員,后妃數口,月支銀米若干等犯上詞句,可有此事?”

“犯官方于宣,本官問你,永歷四年到永歷十一年期間,汝先后數次勸進于孫逆可望,可有此事?”

“犯官鄒秉浩,本官問你,永歷八年,汝執前貴州巡撫錢邦芑于貴陽大興寺,乃是受何人指使?”

平夷衛的審訊如火如荼的展開,李定國也收到了貴州方面的報告,陳在貴州大肆鼓動軍戶前往湖廣,并且將秦王府以及貴州各處倉儲盡數裝車東運,更是滅了寧谷寨長官司的土司勢力,一樁樁一件件,貴州的官員和土司們利用各種渠道向李定國以及昆明的永歷朝廷報告,更是少不了添油加醋,為的就是盡快將這個混世魔王從貴州這片土地上請走。

“越王這么做,把土司們都得罪了,看來是真不想要這個貴州了,這對朝廷來說是好事啊。”

“就怕這個齊天大圣不光是要搬走東海龍宮,更是要把東海里的魚蝦一網打盡,到時候咱們也都得活活餓死。”

白選參與過沅州一戰,恨不得陳立刻離開貴州,這心才能安下來。而對李定國來說,陳走后,貴州他們還是要經營的,如果任由陳將軍戶和倉儲都搬走,那么接下來的財政也將會是一大問題。

“告訴冷侍郎,必須加快審訊進度,咱們沒有太多時間跟越王耗下去了。”

刑部左侍郎冷孟銋,乃是孫可望一案的負責審理官員,此番巨案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堂會審,他就是刑部的負責官員,也是永歷欽定的主審。李定國記得與陳的約定,孫可望死后,他的勤王板上釘釘了,就會退出貴州,眼下陳在貴州搜刮倉儲和軍戶,他也只得讓審理官員加快進度,盡快把案子定下來,把孫可望殺了才好送走陳。

“不對,晉王上當了,這事情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

消息送來,李定國便有些心急火燎,但是等消息送到昆明,永歷只是看過了李定國關于加快進度的報告,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路。

“朕之前光顧著囑咐冷侍郎他們不要牽連到那些領兵的將領,現在看來,還是想的少了。快派人去平夷衛,告訴晉王,告訴冷侍郎他們,別的別管,先把孫可望的罪定下來,當著越王的面處死了,其他的可以以后慢慢審。”

孫可望的部將,如今還掌握著大量的軍隊,白選、馮雙禮、馬進忠、馬惟興、王自奇、賀九義,這些大軍頭哪個手里沒有幾千上萬的大軍,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就算是馬進忠和馬惟興在沅州已經被陳俘獲了,其實也不能忽視,因為陳并沒有將這二馬交于李定國,誰知道會不會咸魚翻身。

永歷朝廷不敢動軍頭是由來已久的,實力如此,也是無可奈何之處。既然不牽連是原則,原本永歷也以為陳就是打算確定了勤王的功勞好進一步的提升他在江浙明軍集團和東南士紳中的威望。這其實也是永歷愿意看見的,畢竟勤王是與忠君掛鉤的,陳勢力越來越大,如此龐大的越王府和江浙明軍,對皇權的威脅太大,在太平之后也是要削藩的,否則皇位不穩,現在陳頂上了忠臣的名號,原本也是作繭自縛,誰知道原來這后面還有這么一手。

“陛下,臣以為,越王無故興兵,擅殺寧谷寨長官司的官員,朝廷應該盡早下旨申斥。”

安侯馬吉翔,這個錦衣衛出身的重臣如今在李定國的支持下入閣,永歷對他是恨極了,但是未免觸及到李定國的感官,他也只得在每日上朝時捏著鼻子看此人上躥下跳。

此時此刻,馬吉翔在大殿上慷慨陳詞,永歷雖然厭惡其人,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馬吉翔所言正是如今最正確的決策——是申斥,不是降罪,不管陳是否接受,朝廷表態了,土司那邊對朝廷就會有一份依賴。如果為此陳在其他方面做出了一些妥協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馬愛卿所言甚是,不過越王千里勤王,忠誠可嘉,遣詞造句上還是要委婉一些,莫要傷了藩臣之心才是大事。”

“臣,遵旨。”

什么委婉一些,說明白了就別把陳惹火了,從勤王變成了清君側那可就不美了。這個道理,馬吉翔明白,其他朝臣也沒有不懂的,但是怎么說,朝廷如此委曲求全,確實也是有夠無可奈何的了。

“陛下,越王殿下此前上的報捷中曾提到,說是越藩已然收復了湖廣全境。此乃可喜可賀之事,更是太祖高皇帝庇佑陛下的結果。”

此前,湖廣南部在孫可望手里,現在孫可望是一頭死老虎了,湖廣北部則在范程的控制之中,而范程則被關在武漢府的大牢里,陳表示范程的身體狀況沒辦法活著押解到昆明,也就不了了之了。

報捷送到昆明,朝臣們就已經恭賀過一次。可是此時此刻,馬吉翔卻又來了這么一回,不光是與前面議的事情無關,更是連用詞都沒有絲毫變化,著實讓朝臣們很是不解。

“既然如此,臣以為朝廷還當盡快與越王殿下商討湖廣藩王返回就封之地的事情。”

馬吉翔此言既出,朝臣們當即就明白了這份用心。用藩王返回就封之地來與陳博弈,迫使其做出讓步。而馬吉翔單單指出的湖廣一省,沒有提及陳上疏被孫可望留中過得江西,其用意更是深遠。

有明一朝,在湖廣一省先后分封了楚王、遼王、岷王、襄王、荊王、吉王、榮王和永歷出身的桂王一系,足足有八家藩王之多。而且,這還是沒有去計算諸如谷王、湘王、潭王、郢王之類的那些明亡之前就已經除爵的藩王的情況下。

除了桂藩的永歷已經繼承了帝位,再拋開那些不知所蹤的,如今楚藩的楚世孫朱盛治、東安王朱盛蒗、江夏王朱蘊鋏,遼藩的寧靖王朱術桂、巴東王朱尊江、松滋王朱儼鎦、光澤王朱儼鐵,岷藩的岷王朱雍蘊,以及吉藩的吉王朱慈煃和谷城王朱由都還尚在人世,不是在昆明,就是在鄭成功那里,東安王更是在夔東明軍的益國公郝永忠的軍中,此時此刻就在湖廣西北部的房縣。

如此之多的藩王,讓他們重回封地,以著陳在江西的所作所為,江浙明軍的收益就要大幅度下降。

對此,不需要去思考,也知道陳是絕不會同意開這個口子的。但是不同于此前陳上疏,現在是朝廷出招,陳就算是不滿,作為臣子也是只有接招的份。

小朝廷與大藩鎮之間的博弈,已經不可能不付出些什么代價了,但是如果能換來些實質上或是名義上的東西,對于恢復朝廷權威也是大有益處的。由此,但凡是陳被迫對朝廷做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妥協,也將會是朝廷的勝利。

馬吉翔此言一出,當即就得到了眾朝臣的肯定,就連永歷也在思慮了片刻后也是頻頻點頭,對此人的印象也是稍有些轉好——人品不論,起碼是個能做事、會做事的朝臣,如今也是正需要這等臣子。

計策有了初步的意向,便以著最快的速度開始籌劃,尤其是東安王那邊,更是要早早的通知到,最好把夔東明軍也拉下水,把事情徹底鬧大了才好。

不過,事有先后,申斥陳擅殺土司和盡快處死孫可望,這兩件事情才是要解決的,有了這些,后面的事情才好去做。

圣旨向平夷衛和貴陽出,李定國以及那些負責審理的官員得令后便立刻改變了策略,專攻孫可望,好盡快的處死孫可望,請陳離開貴州。而申斥到了貴陽,陳則直接扔在一邊,連辯解也沒有一句,繼續去折騰關于掏空貴州的工作。

然而,由于江浙明軍有代表監督孫可望一案的審理,陳也很快就得到了永歷朝廷改變策略的消息。

這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就只是打算拖延些時間而已,現在時間拖延了,只是比預計的少上一些,那么另外的一些事情就可以提前進行起來了。

“鄂國公,就此一別,一路平安。”

“末將謝過越王殿下相送之恩,此生此世,絕不敢再與越王殿下為敵。”

“鄂國公言重了。”

掏空貴州,這是一個大工程,收到了孫可望一案的消息,陳很快就將抓獲的那數萬俘虜按照級別大小分給了包括馬進忠、馬惟興在內的一系列被俘武將,并且在慷孫可望之慨給了他們一批武器和輜重之后,也先后送他們離開了貴陽這個是非之地。

這些軍隊,按照陳的指示會前往遵義軍民府以及赤水衛、畢節衛一帶,這樣他們既可以避免與江浙明軍接壤,又可以確保不至成為李定國整理貴州時的難對象。沒辦法,他們原本是孫可望的部將,此前還一度跟著孫可望內犯,歷史上他們還有倒戈一擊的機會,可是現在反倒是不光與孫可望有關,還與陳過從甚密,對永歷朝廷的危險系數直線攀升,也不得不先去尋條安身的退路。

這些軍隊退往貴州與四川的交界之處,于貴州是觸之不及,于四川那個大半個省都是無人區的地頭,也是實實在在的土皇帝。至于這兩地臨近的土司,尤其是水西安家,陳可沒興趣去管他們死與不死的。

送走了這些俘虜,包袱大幅度減輕,也有了更多的人力物力去投入到掏空貴州的工作之中。于馬進忠的送行結束,陳回返到行轅,繼續去處理件。湖廣南部那邊的清丈田畝,孫可望此前就已經做完了,陳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需要的只是復查而已,倒是北部與夔東明軍接壤的地區,頗有些齷齪是需要他回去處理的。

“再等等,孫可望快死了,等這廝被處死了,我也該回湖廣了。”

看了許久件,陳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當即便舒服了許多。疲憊如斯,此時倒是想找人按摩幾下,但是第一個想到的周岳穎現在還在南京的越王府里養胎,據說最近特別喜歡吃酸的,看過的郎中都說生男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這里,陳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意,漸漸的沉浸在了幸福之中。可也就在這時,一個管家打扮的家伙被親兵領了進來,替他的家主給陳送上一封信。

“看來,朝廷對我是有些不耐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