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

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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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在即,丁延壽允許紀慎語撒歡兒幾天,不必去玉銷記幫忙,于是丁爾和跟丁可愈主動包攬,表明會多兼顧一些。紀慎語見狀便安心歇著,不然更惹那兩兄弟討厭。

“出門?”丁漢白上班前問。

紀慎語點點頭,他要去找梁鶴乘。

丁漢白會錯意,囑咐:“跟同學出去別惹事兒,吃吃喝喝就行了。”

等家里人走凈,紀慎語鉆進廚房忙活出一壺湯,大包小包地奔去淼安巷子。上回把小院收拾一番,今天再去換了樣,他進門見梁鶴乘在院里耍太極,只不過動作綿軟無力。

“師父,精神不錯。”他自覺進屋拾掇,倒湯時出來問,“師父,你是用黃釉暗刻龍紋碗,還是用粉彩九桃碗?”

梁鶴乘大笑:“你少來,別拿我尋開心。”

紀慎語把湯倒入九桃碗中:“你擺出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看?看完不就是要考?考不過然后你再教。”

梁鶴乘贊不絕口,既喜歡這口鮮湯,也滿意自己聰慧的徒弟。他喝完就問:“我為什么選這兩只碗來問?”

紀慎語答:“龍紋碗侈口外撇,角度小難把握,非常容易出破綻;雙龍趕珠紋線條復雜,暗刻不明顯所以瑕疵率高;粉彩那只外壁和碗心均有繪畫,繪畫稍一不同就廢了。”

這兩只碗代表難度很高的兩類,一類有紋,一類有畫。梁鶴乘沒考住紀慎語,擱下碗又打一套太極拳,許是心花怒放,拳頭都有勁兒了。

紀慎語眼巴巴等學藝,來之前就列出一二三四,要逐個請教。梁鶴乘卻一點不急,要見識見識玉石雕刻的精工過程。

紀慎語反做起老師:“這是雞血石,我要刻一枚印章。”

梁鶴乘問:“相比起來,造古董和雕刻你更喜歡哪個?”

紀慎語想想:“造古董工序繁多,比雕刻有趣兒,但只是單純仿制,不像雕刻得自己構思,平分秋色吧。”答完瞄準某個花瓶,“師父,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是什么?”

梁鶴乘查出癌癥后就沒怎么做過了,在家干躺半個月,渾渾噩噩。這點本事后繼無人,自己住院治病又倍感孤苦,于是愈渾渾噩噩。后來想著反正也沒幾年活頭,怎么也得留一兩件得意之作,因此攢力做出那件百壽紋瓶。

他沒錢花就從屋里拿一件倒騰出去,不誆買主,只按仿器的價格賣。沒成想遇見紀慎語,緣分到了,也可能是老天爺憐憫他,他便把百壽紋瓶送了出去。

紀慎語聽完問:“你之前說瞎眼張也未必看出真假,誰是瞎眼張?”

梁鶴乘壓低嗓子:“他是你師父我的死對頭,他瞎眼,我六指兒——”

紀慎語聽樂了:“你把他戳瞎的?”

這對新認沒多久的師徒不干正事,對著臉喝著湯,沒完沒了地侃大山,笑聲不斷。但有人歡喜有人憂,丁漢白準備去找張斯年,結果臨走被張寅派去出差。

鄰市挖出一個小墓,叫他去跟當地文物局開會,只去一兩天。

丁漢白回家收拾衣服,一進前院聞見香氣,是姜漱柳在廚房做飯。大上午怎么回來做飯?他跟著對方朝臥室走,他媽進入姜采薇的房間,他也進去,把那姐倆嚇一跳。

姜采薇面色蒼白,嘴角還破著,硬生生擠出笑。

丁漢白問:“倒休?不舒服?”

姜漱柳替妹妹答:“嗯,你回來干嗎?”

“我收拾東西離家出走,過兩天回來。”丁漢白說著往外走,他媽竟然沒理他說了什么。姜漱柳坐床邊喂姜采薇吃飯,喂兩口停下,給姜采薇擦眼淚。

“別怕了。”姜漱柳自己也哭起來,“我哄著你,其實我心里也后怕……”

姜采薇撲姜漱柳懷里:“姐,我身上傷口疼……”

咣當一聲,丁漢白在門外聽夠沖進來,沖到床邊半蹲看著姜采薇:“小姨,你昨夜下班晚,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姜采薇不肯說,他急道:“你只跟我媽說有什么用?你倆抱著哭能解決?告訴我,誰欺負你我去找,你這傷是怎么回事兒?!”

姜采薇昨天下班晚,她又惦記陪紀慎語去燒紙,就從小巷走,結果遇上流氓。反抗的時候被打傷,萬幸的是呼救被另一同事經過聽見,才脫險。她昨晚在同事家睡了一夜,上午回來只跟姜漱柳說了。

丁漢白霍然起身,動了大氣,見姜采薇哭得厲害又強硬止住,安慰道:“小姨,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情況穩定,也等我回來,再把當時的具體情況告訴我,這事兒沒完。”

姜漱柳問:“別胡來,你想干什么?”

丁漢白坦蕩蕩:“那兒挨著報社和學校,保不齊以前就有人遇到過,不管,以后沒準兒還有姑娘遭殃。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裝聾作啞。”

他說完去收拾衣服,姜采薇沒攔住,讓姜漱柳攔著,她不是怕被人知道,是昨晚被打怕了,擔心丁漢白會出事。

姜漱柳沒動,重新端起飯:“隨他去吧,一個不行把爾和可愈也叫上,還有廷恩和慎語,家里這么多大小伙子,還治不了一個臭流氓?”

紀慎語當天回來時丁漢白已經走了,還留紙條讓他打掃機器房,他可算逮住機會,捏著鑰匙立刻進去,放心大膽地觀摩。

滿柜子好料,分門別類,還有一些出胚的物件兒,都是丁漢白平時沒做完的。紀慎語打開一只木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八枚青玉牌,多層剔刻,內容是人物故事,八枚正好講完。故事落在五厘米大的玉牌上,極其復雜,販夫走卒亭臺樓閣都描繪得詳細,線條如,他自己就算有這番耐心,也達不到這個水平。

最后擦機器,紀慎語一絲不茍地完成清潔,鎖門時聽見一聲巨響,前陣子被丁漢白踹翻的富貴竹又被姜廷恩碰飛了。

“紀珍珠!”

紀慎語已對這稱呼免疫,好整以暇地看著對方。

姜廷恩躥來:“我找小姑檢查作業,她居然睡了,還不讓我進屋,后來大姑把我罵一頓,讓我這兩天都不許打擾小姑。”

紀慎語一聽擔心道:“小姨是不是病了?”

姜廷恩說:“病了才需要人照顧啊,她平時病了都是使喚我。”說著停下,“我覺得吧,她也適齡了,會不會談戀愛未婚先孕了?雖然沒聽過她戀愛……”

紀慎語大罵:“你有病吧?整天像個傻子似的!”

姜廷恩就是株墻頭草,平時唯丁漢白馬是瞻,丁漢白不在,誰忽悠兩句就跟人家走,好不容易自己分析點東西,還被教訓一通。

第二天紀慎語起個大早,在前院等候整整兩個鐘頭,姜采薇終于露面了。他心一揪,本來以為對方只是不舒服,怎么臉上還有傷口?

“慎語?”姜采薇面露尷尬,“這么早,有事兒嗎?”

紀慎語說:“我有塊雞血石,想給你做件東西,你喜歡手鐲還是手鏈?”

姜采薇隨口說手鐲,說完又回房間了。紀慎語不好跟著,但覺對方走路都一瘸一拐,更不放心離開,沖上去:“小姨,你到底怎么了?”

姜廷恩也從旁屋沖出來,光著膀子:“小姑,你想急死我啊!”

姜采薇沒有真的被流氓侵犯,覺得抓人也無法嚴懲,可現在一個兩個都裝了雷達似的,急吼吼問她。她也懶得再瞞,索性將那晚的事兒說了。

屋里叮鈴咣當,被姜廷恩暴走撞翻好幾樣,紀慎語則杵在床邊,愧疚地說:“對不起,都怪我讓你帶我燒紙,不然——”

姜采薇打斷:“這樣尋根溯源傻不傻?誰也沒錯,要怪就怪那流氓。”

很快,全家都知道了,姜廷恩家里也知道了,他爸姜尋竹來看小妹,長輩們全擠在臥室。四個小輩都坐在小院石桌旁,遠看像打麻將。

丁爾和最大,說:“小巷黑,肯定看不清流氓的長相。”

姜廷恩問:“那怎么抓?怎么知道誰是流氓?”

丁可愈說:“流氓也看不清咱們啊。”

紀慎語安靜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是先引流氓出來,貌似荒謬,又似乎沒更好的辦法。如果引出當天攔截姜采薇的流氓正好,就算引出別的也不冤枉。

可問題是,誰來引,怎么引?

他盯著桌面思考,恍覺周圍寂靜,一抬頭現另三人都看著自己。老二老三對他不熟,于是他先問姜廷恩:“你看我干什么?”

姜廷恩支吾:“他倆都看你,我也看看……”

紀慎語直接對上丁可愈的視線,意味不言自明,丁可愈也挺敞亮,明說道:“我是這么想的,找女孩子做餌不安全,況且家里除去小姨也沒女孩子了,所以應該男孩兒裝成女孩兒。師弟,我覺得你特別合適。”

紀慎語說:“我看你白白凈凈的,對市里地形又熟悉,比我合適。”他在桌下踢姜廷恩一腳,姜廷恩立即點頭附和。

“我哪有你白凈,而且我這么高,流氓不敢上。”丁可愈瞪姜廷恩,姜廷恩脖子擰條,順勢點個沒完。這時丁爾和說:“慎語,小姨是為了趕回來陪你去燒紙才出事兒,如果你稍作犧牲收拾了流氓——”

紀慎語一下沒了反駁的話,他本來就自責,又怕姜采薇嘴上不說,其實心里怪他,那丁爾和這兩句直戳要害,他不敢再拒絕。

這四人各自準備,家里雕刻的工具個個都能當兇器使,姜廷恩還揣一大塊田黃石,比板磚都沉。他們計劃天黑后讓紀慎語在巷子里轉悠,其他人潛伏著,爭取把流氓一舉拿下。

紀慎語晃悠到前院,等人都離開才去看姜采薇。“小姨?”他見姜采薇臥床織手套,轉移注意力也好,睡不著也好,都是給他織的,他恨不得立刻打死那流氓。

他沒多待,主要問問那流氓的外貌特征、身高音色,有沒有帶工具什么的,可惜姜采薇當時太恐懼,沒注意多少。他問完離開,一字沒說晚上的計劃。

四個人吃過晚飯就出了門,丁爾和開車,丁可愈和姜廷恩把紀慎語擠在后排中間,忍不住嗤嗤樂。就算平時不太對付,也才十八九歲而已,說忘就忘。

紀慎語穿著丁可愈從影樓借的長裙,裙子里套著短褲,上身穿著襯衣,還戴著一頂假。丁可愈攬住他:“師弟,你胸這么平,流氓看得上嗎?”

紀慎語戴著假直冒汗:“黑漆漆的,他能看出我平不平?”

車停在路邊,天完全黑透后紀慎語獨自走進巷子里,開始來回轉悠。這是件需要耐心的事兒,如果臭流氓今晚沒出現,他們明晚還來。

其余三人在車上等,時不時下去一個進巷中觀望,沒動靜便返回,不能離太近。等到十一點,姜廷恩打起哈欠,靠著車門打盹兒。

又過半小時,丁可愈也困了,肚子都咕嚕叫。他們仨不再干等,下車準備去附近吃點宵夜,順便給紀慎語帶回來一份。

家里準備熄燈了,丁延壽把影壁上的射燈關掉,一轉身聽見門響。鐵門動靜大,出差回來的丁漢白動靜更大,跨過門檻就喊叫:“你大晚上站那兒干嗎!嚇死人了!”

丁延壽問:“你這出的什么差,一天一夜近郊游?”

丁漢白不理自己老子,他根本沉不下心,總惦記著姜采薇好沒好,又隱隱覺得會生什么,干脆跑路回家。先去前院看姜采薇,在對方睡之前問了許多當晚的情況。

姜采薇難得笑出來:“今天慎語也問我這些,一模一樣。”

丁漢白問:“他們都知道了?”

小院黑著燈,丁漢白現紀慎語不在,去東院,現老二老三也不在。既然打聽情況,應該是要收拾流氓,他立即打車去巷口,總覺得那幾個人相當不靠譜。

紀慎語已經來回轉悠幾個鐘頭,腿都酸了,靠著墻邊站一會兒,每當有人經過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走到巷尾,出去是另一條街,拐彎是一處死角,他往巷口走,奇怪那三人怎么好久沒過來。

風吹動裙擺,他差點順拐,調整姿勢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女的,說時遲那時快,旁邊的窄巷里伸出一雙手抱住他,直接勒緊他的胸口,將他往里面拖。

一只潮濕的手掌捂緊他的嘴,腰部也被抱住,他才驚覺竟然有兩個人。

紀慎語拼盡全力掙扎,狠命踢到一個,可馬上被揪住頭扇了耳光。假甩得亂七八糟,長裙被撕扯著撈起,他偷偷從褲兜掏出藏匿的小刻刀。

“操!這是個男的?!”

勒著紀慎語胸口的流氓松開手,壓著嗓子喊,另一個急于確認,放下捂嘴的手,朝下去摸紀慎語的腿間。紀慎語驚喘呼救:“師哥——師哥——”

砰的一聲,出租車門被碰上,丁漢白看見家里的車,車上卻沒人。他往巷子里沖,遠遠聽見衣物摩擦和兩個男人的辱罵。

“男的穿著裙子晃悠什么?!屁股癢癢了?真他媽惡心!”

紀慎語遭受著拳腳,下身忽然被握住,他驚慌掙扎,攥緊刻刀用力一揮。

“——紀珍珠!”

他聽見什么了,那么近,那么熟悉。

丁漢白青筋暴起,這時巷中同時蕩起兩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