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HZ面試的路上忽然狂風暴雨,陳星騎著共享單車,只帶了傘,本來想著不到十分鐘的路怎么也能扛過去,誰知道風雨越來越猛,等到公司的時候除了后腦勺以外基本淪陷,活脫脫一只落水狗。
在大廳門外抖了抖雨水,她低頭看看一身狼狽樣,嘆了口窮氣,懷著悲壯的心情扭頭推開了玻璃門。門邊有統一收放雨具的地方,工具架上有干凈的毛巾,陳星取了一塊擦頭發,一邊站在空調底下吹。
HZ的寫字樓是本市的標志性建筑之一,大學的時候老師曾將這里的室內外空間設計作為教學案例講解過。陳星膜拜已久,卻從未有機會實地觀摩,借著這個機會她仔細欣賞了一番,尋思著哪怕面試沒過也是賺了的。
一層是接待區,即便是雨天來咨詢的人也不少,接待人員跟客戶對坐喝咖啡,談話氛圍極度舒適。跟某些拉客戶堪比保媒拉纖現場的公司簡直天壤之別。
陳星到前臺簽了個字,正巧何總的助理小劉過來辦事,聽聞她是來面試的,立刻說道:“陳小姐是吧,您面試跟我來,今天人事經理臨時有事,我領您去何總辦公室。”
陳星愣了下,點頭,“有勞。”
劉助理領她上了三樓,進何總辦公室前還提醒她不要緊張,“別緊張啊陳小姐,我們何總很和氣的。”
“好。”陳星進門前沉了口氣,被她一說倒真有些緊張了。這兩個月她面試了有十幾家公司吧,每次都是滿懷希望卻失望而歸,這家是她特別想爭取的,希望順利吧。
何瀚正伏案工作,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一眼,見她一身狼狽,訝異了一聲:“呦,外面雨這么大嗎,桌上有紙巾快擦擦頭發,我這里冷氣強,別吹感冒了。”又吩咐劉助理,“給人泡杯熱咖啡。”
“好嘞何總!”
陳星頗有些受寵若驚,大概還是她見識少,以前遇上的面試官要么高高在上,要么一臉刻板,審視的眼神跟市場挑牲口似的,這種見面熱情成一朵花的總還真是頭一位。
殊不知像何瀚這種常年流連花叢的熱情花,看女孩子一眼足夠,根本用不著盯著瞅。
這姑娘第一眼看上去沒別的,就是瘦,加上個高腿長,顯得有些瘦過頭——當然,這不是毛病,對女孩子來說哪怕瘦成桿也是美的。她皮膚很白,齊耳短發讓她看起來干凈利索又充滿個性,臉面上沒有修飾痕跡,可并不不影響她五官的精致,屬于特別耐看的那種類型。
穿戴也很隨意,淺牛仔白T恤,腳上一雙白色板鞋,青春氣息很濃,只是少了一些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初入社會的小姑娘身上多少都帶點咋咋唬唬的莽撞氣,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來。
“陳小姐您喝咖啡。”沒一會兒劉助理進來把咖啡擺在茶幾上,見陳星還站著,忙讓她坐,“別站著啊,坐下就行,跟我們何總不用拘謹,他沒那么多計較的。”
何瀚一聽不樂意了,“你們一個個的就不能在人前給我樹立點威嚴形象嗎,非得跟你們方總那樣才知道害怕是吧?”他瞅了助理一眼,把手頭的文件收攏起來丟給她,“給方總送辦公室去,人不在就放辦公桌上。”
“好的何總。”助理吐吐舌頭出去了。
陳星掃了一眼何總身上那件頗為花哨的刺繡襯衣,再配上一張爛桃花的面相,基本能斷定這是位花花公子——天生的威嚴絕緣相。
“喝的慣咖啡嗎?我們這咖啡當水喝的。”何瀚靠在椅背上,聊天似的對沙發上的陳星說,“女孩子很在意皮膚吧,能受得了加班熬夜么?”
這老總雖然過分熱情,卻不叫人反感。從上家離職后陳星一直在投簡歷,幾乎投遍了本市所有的設計公司,給她面試機會的卻很少,且基本都是那種設計銷售不分家的小規模公司,問得全是諸如“你口才如何、一月能簽多少單”這種讓人非常泄氣的問題,比較而言加班熬夜什么的就可愛多了。
“能。”陳星言簡意賅給出答案。
何瀚點點頭,女孩不驕不躁的,看起來挺靠譜的,他隨手翻她的簡歷,“C建畢業,出身不錯啊,參與的項目居然還不少。”
面試迄今為止,這是第一家關注學歷的公司。室內設計這一行,半路出家的不少,所以有時候專業技能跟學歷都不是主要參考標準。對于部分公司而言,“拉單”才是能力加分點,會不會3D、CAD都沒關系。說白了,那些公司要的不過是一群打著“設計師”幌子的銷售員。
而這有違陳星的從業底線,即便因此增加擇業難度她也不想屈就。
“雖然我不太喜歡問這種問題,但還是很好奇,’高達’比我們公司資質老一些,你為什么選擇跳槽呢?”何瀚笑盈盈地審視她,頗為好奇地問。
高達設計公司就是陳星的“前東家”,如他所言資質老,但名氣上遜色于HZ。尤其近幾年HZ簡直開掛,頻出經典作品,幾乎都成了本市打卡的拍照地以及觀光場所。很多年輕設計師對H·Z的首設膜拜至極,陳星也是膜拜者之一。
而且相比較而言,高達過于講究資歷,而HZ更看重能力,如果兩家擺在一起選,陳星還是傾向于HZ的。
“我更喜歡HZ的工作環境。”陳星沒有往深了說,只充當一個“顏控”,“我喜歡公司的戶外工作場地,喜歡簡約款的工作區。”
何瀚點點頭,仔細看完了她的設計稿,又簡單詢問幾句,便直接過了她的面試,“實習期三個月,底薪四千,轉正后六千有提成,如果表現出眾的話,資薪會翻倍,有問題么?”
說薪酬的時候何總甚至有些抱歉的意思,但這個工資水平在整個行業里絕對算高了,高級的設計師不提,新入行的實習生很難有這樣的待遇,所以陳星還挺意外的。
“可以的。”
“那行,一會兒小劉帶你下去走程序。”
陳星松了口氣,“好的何總。”
說真的她現在有點懵,怎么也沒想到居然這么順利就進了HZ,做夢似的。
出辦公室的時候正好有人進來,陳星跟對方打了個照面,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她感覺那人在背后打量她。
辦公室門關上后,進去那人納悶道:“剛那姑娘不是高達干閨女嗎,怎么跑咱這兒了……”
陳星跟著劉助理去法務部,她實在有些好奇公司首設,便隨口問她:“何總也負責設計嗎?”
“沒有,何總負責市場部跟工程部,方總負責設計部,他也是我們公司的首席設計師。”看出她有疑問,小劉解釋說,“公司是方總跟何總合伙創辦的,兩人都是總,沒有高低之分,何總呢風趣,公司里的小姑娘們經常跟他開玩笑,也好說話。方總就話少些,工作上要求特別高,你以后在他手底下工作仔細點沒錯。”
“謝謝你提醒。”陳星對助理很感謝,“以后叫我陳星就行。”“行,那咱就不客氣了。”小劉覺得這個新來的妹子挺爽快,越接觸越喜歡。
兩人進電梯的時候,另一邊電梯門剛好打開,走出一個打扮頗為講究的高個男人,似是才從外頭回來,帶過一陣濕氣。他邊走邊打電話,說話不怎么客氣:“你不需要跟我解釋道歉,測量尺寸出問題,你該對你的基本功抱歉……”
陳星轉身只看見他一個背影,不過足夠吸睛——此人肩寬腿長,走路帶風,剪裁合適的襯衫西褲下露出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即使步履有些匆忙,也絲毫沒有狼狽相,是個從頭發絲到鞋跟都很精致的人。
作為一個有正常審美需求的當齡女青年,看見個符合審美取向的男人不免多看幾眼,不知道是不是過于理想化,她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
“剛才那位就是方總了。”電梯門關了劉助理的聲音還下意識地放低,不知道的得尋思他們方總長了兩只驢耳朵,“很帥對吧,公認的設計界男神。”
夸人至于這么心虛么……
劉助理似乎是想多介紹方總兩句,不過可能沒找到其它方面的優點,于是重復了一句,“就是帥。”
陳星:“……”
“唯一的毛病就是嚴格了點,我還好不在他手下干活,感覺他倒是挺溫和的,不過設計部的妹子們都挺愁,怨聲載道的。”
看外表的話,那位方總給人的感覺是不大好接觸的樣子,口氣也確實嚴苛,不過話說回來,人家有高冷的資本,也有教訓人的資歷,不是什么大毛病。倒是陳星一直在回想那絲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不是真在哪見過這人?
“下午我親自帶人去測量,弄壞的家具我們會酌情賠償。”方澤捏著眉頭走進辦公室,語氣中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疲憊,“行吧就這么著。”
電話被扔在茶幾上,他一邊解襯衣扣一邊朝沙發上歪,桌上有一杯吹涼了的冷咖啡,看一眼就知道沒動過,他順手端來喝了,看起來毫無老總包袱。
工程部經理正在跟何瀚匯報工作,不知道為什么自從方澤進來就不由自主加快語速,本來是為了工期的事跟何總討價還價,這下也不想討了,趁著方澤喝咖啡三言兩語結束話題,“行吧何總,我再跟工程隊那邊交流一下,工期盡量按時完成,那什么我先出去了。”
“張經理,”方澤忽然出聲,嚇得對方差點撞門上,“麗川那邊的項目你多盯著點,那邊的施工隊沒合作過,質量方面你把好了。”
“是是,我一定嚴把質量關的方總。”張經理那模樣跟尿急搶廁所似的,方澤一點頭,他幾乎兩只腳一起蹦出去的。
何瀚嘴角一抽,對著手機屏幕照了照帥臉,看看是不是真那么沒有威嚴,“同樣都是帥臉,為什么你的就能嚇人,我跟他扯十句還沒你一張臉好使?”
方澤喝了一杯冷咖啡不過癮,又去冰箱拿了瓶水,擰著瓶蓋瞥了他一眼,“你少扯幾句沒準就好使了。”
“這叫委婉好吧,公司的老員工了,他跟我這賣慘裝可憐,我總不能一句話就把人面子給傷了吧?”何總行走江湖全憑一張嘴,大概很難理解威嚴死于話多這個道理,“對了,我剛給你招了個幫手,就前兩天高達’關照’過的那位。”
“哦,長挺好看的?”
何瀚:“……”
這是極其惡劣的人格侮辱。
“我謝謝你,我看上的不會送進狼嘴里。”何瀚連翻了好幾個白眼,“這姑娘別看才畢業,參與的項目還不少,大學就在高達公司實習了,我看各方面能力都還行,就留下了。”
方澤掀了掀眼皮子,表情有些反感,“沒必要趟渾水。”
HZ跟高達雖然沒仇沒怨,但同行本就是競爭對手,難免被人擺在一起說事,高達想把那姑娘逼出設計圈,HZ卻偏偏收了,明擺著攬事上身。
“實不相瞞,我現在也有點愁。開始吧,我尋思著那姑娘惹了高達不就等于完了么,怪可憐的,就讓她來面試看看,說得過去就留下算了,誰知剛才我前腳留了她,老張后腳就跟我說她是高達干閨女,你說這事操蛋不?”何瀚搓了搓眼,忽然感覺自己眼神也有問題,“我可能是太善良了。”
這年頭干爹干閨女的,說起來就沒好聽的話,誰知道人“一家人”鬧了什么幺蛾子,這種事確實不該摻合。
“行吧,留都留了,實習期先看吧。”方澤不喜歡但也不會真的去為難一個姑娘,有麻煩事再說,杞人憂天就沒必要了,況且他也沒富裕精力,“下午我去瀾葉別墅走一趟,有事你打我電話。”
“瀾葉又怎么了,不是打過折了嗎?”
方澤一陣心累,“回來再說吧。”
設計部的辦公區在二樓,簡約黑白灰設計,木地板,豐富的綠植,色塊明快而舒適——能把簡單的東西做出獨特味道來的一定是高手,一問,果然出自首席設計師方澤之手。
陳星自出電梯就開始膜拜,這里每一處極小的細節都值得拿小本本記兩筆,恨不得先來個辦公室一日游記。她覺得會把公共區域當作自己家來對待的設計師人一定不差,這個方總大概是個特正直的人。
辦公室是半透明的玻璃墻,陳星老遠看見里頭有個男人背門而立,似乎在交代工作。
“這季單子多,大家辛苦點,易家那個方案還要改,晚上下班之前要做出來,都注意點效率,加班不能超過八點,回家最好不工作,頂著黑眼圈來影響辦公室室容的自己反省。”方澤看眼腕表,“今天就交代這么多,下午出一個人來接受基本功考試。”
說到考試,辦公室里一個兩個都成了烏龜精,只想把腦袋縮進鼠標里,假裝自己不存在。
瀾葉別墅的客戶事多,房子不好量,上午去測量的哥們兒也不能說基本功不到位,只能怪運氣不好遇上了事逼,換誰去都夠嗆。再者方總對工作要求高,一方面都很想跟著方澤出活,一方面又怕挨訓,平常倒也罷了,這種明顯要挨罵的活誰愛去誰去吧。
陳星進門就意識到自己進來的不是時候,就如同上課遲到還遇上老師訓人,現成送上門的出氣筒。
“方……”她剛開口方澤就轉了頭,跟在后面的“總”字從舌尖一路滾回喉嚨里,如同吞了只球,險些當場噎死。
方澤盯著她看了一眼,嘴角一抽,心說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