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沒料到方澤會伸手撈她,一愣神,手里的傘“見風使舵”地跑了,風卷著雨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她身上。方澤的傘此時罩了過來,幫她擋掉了一部分雨。
跟傘一起罩過來的還有他的臉,此臉相親那天晚上陳星仔細觀察過,那會兒他可能是打定主意要扮演一位“渣二代”,處處顯輕挑,但實際上他的五官是那種深情款款的樣式,濃眉深眼窩,看人的眼神極為專注,深邃的眼睛像是能把人吸進去。
在公司里他身上的輕挑勁分毫不見,正經得幾乎有點刻板,可剛才有那么一晃神,他眼睛里的閃過一簇帶著熱度的光,恍惚又勾回了些許輕挑。
“謝。”陳星抬手擦了把臉上的雨水,頂著背后狂風暴雨的壓力朝后移了兩步。
她這人少有尷尬的時候,朋友總說她是個尷尬缺失癥兒童,什么矜持害羞,對著帥哥舌頭短路這種正常女孩子都會有的特性,在她身上通通沒有。可剛才跟對方一對眼,那晚上的尷尬場景又歷歷在目,她像是得了急性尷尬癥,只想離他遠點。
“客氣。”方澤搓了搓手指,懷疑自己剛才是摸到了一把骨頭。
他腦海里浮現出她那天在酒吧的樣子——她當時穿著酒吧服務生的工作服,還是男款,收腰的馬甲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男款的西褲她穿起來毫無壓力,身材比例特別漂亮,只是太瘦了,他懷疑自己兩只手就能掐住她的腰。
可事實證明這小細腰根本不用兩只手,方澤懷疑現在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喝西北風的,怎么能這么瘦。他捏了捏鼻子,把傘放她手里舉著,沒話找話道:“注意增強體質。”
陳星:“……”
真是一不小心就在領導心里留下了“弱不禁風”的印象。
小區面積大,走到戶主家的時候兩人都挺狼狽,尤其陳星為了照顧領導珍貴的發型,后背幾乎濕透。
戶主家是棟三層別墅,院子布置得非常講究,歐式風的小花園,這會兒還有人在護理花木,大概是什么珍貴品種,怕雨給澆壞了。
“誰規定裝修房子就得把家里搬空的!”在院子里就能聽到屋里有人嚷嚷著訓人,“你能力不夠怪我東西沒搬走?照你這么說我是不是得把我的花園鏟平了讓你量房啊!”
“不是的張先生,我不是這意思……”
“行了行了我不想跟你說話,找你們公司能干活的人來,真是活見了鬼……要不是看在你們方總的面子上,我早投訴你了!”
挨訓的小年輕正是在現場測量的設計助理李東,上午不小心蹭壞了張先生的古董落地鐘,氣得張先生專門放下工作回來罵他。從他回來到現在差不多一個鐘頭吧,基本沒停過,李東都快被罵劈了。
趁著張先生轉身的功夫,他擦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一抬眼正看見往屋里進的方澤,頓時如同見了救星。他現在才知道方總平常是多么和善,雖然有時候挺嚴厲,可那都是鞭策,而且人家還不噴唾沫,罵人也不帶臟字……多么好的一個領導。
方澤一邊擦著身上的水進門,上來就被正沖門口的大座鐘給喪了一臉,嚇得他趕緊朝旁邊移了兩步,生怕折了壽英年早逝——座鐘忌諱沖門口,戶主大概是個嫌命長的,哪里作死往哪里擺,好看也就罷了,關鍵非常不搭調。
陳星拿毛巾隨便擼了兩把頭發,她倒是沒什么忌諱,進門先看了眼落地鐘——是座德國老鐘,仔細看的話在邊框那里是有一塊小碰傷,如果這是真孤品,那確實挺可惜的。
“方總!哎喲你怎么還親自過來了,快坐快坐!”張先生一改方才噴水槍的嘴臉,親切地上前跟方澤寒暄。
“張總,”方澤的表情輕微松動,擺出一個和顏悅色的笑容,“不忙客氣,還是先辦正事要緊。”他朝陳星看了一眼,頗為自然地說:“幫小李看看哪里出錯了。”
這話有點幫陳星抬架的意思,她跟李東年紀差不多,人家還比她早來幾天,能力大差不差,方澤這樣說無非是給客戶聽的。本來量房出問題也不在于誰來量,只不過找一個比李東“高明”的人來接手,客戶面子上心理上都會比較容易接受而已。
果然那位張先生朝陳星打量幾眼,似是想從她年輕的臉上端詳出些許“高明”處。陳星配合著應了,“行,小事。”說罷便讓李東領她去干活。
方澤的視線收回來,兜里掏出一盒軟中,撕開口讓張先生先拿,自己跟著抽出一根夾在手指間,“張總見諒,上一個活絆住腳了,這幾天沒時間來看看,你有什么要求告訴他們就行,千萬別不好意思。”
都是人精,方澤話里話外的抬舉對方,人家當然聽得出來。設計師混到客戶上門求稿的程度,很多基礎的工作是不用親自做的,別說跑工地,有些牛氣沖天的大牌設計師連圖都不用親自動手。方澤現在手上好幾個活同時做,能“抽空”插隊給張總登門服務,這叫給大面,張先生但凡懂點人情,就別難為人家上門的小設計師。
倒是真沒不好意思,這位對著人家李東噴了一個鐘頭,可以說很不給H·Z面子了。方澤訓自己員工是讓他長記性,畢竟說到底還是陳東自己的失誤,這事不論怎么掰扯他都不占理,既然不占理受點委屈沒什么毛病。可張先生教訓人家員工就有點欺負人了,方澤點最后一句,也是有維護之意。
然而張先生自覺良好,干脆當面挑理:“知道方總你忙,可我這不是不放心嗎,現在的小年輕都毛手毛腳的,我們公司新來的員工也都這樣,根本不敢把活交給他們做。你看我最近因為有點事要暫時住在這里,所以家具什么的沒讓動,這小孩就把我的寶貝座鐘給蹭壞了,錢都是小事,鬧心是不是,我這可是孤品,世上找不出第二座的。”
方澤心說,您這整天“迎喪送鐘”的不鬧心才怪。“是,我批評他了,您看這樣,蹭壞的東西我們公司一定負責。我這就叫人把鐘抬走,請專業修復古董的師傅幫您修補,保證跟之前一樣,或者修補費用折算在工程費里頭也行,您看呢?”“抬走不行,不行不行!”張先生堅決反對,“這房子指著它鎮邪呢,我人在這里住著怎么能抬走……打折就更免了,我不缺那點……”
這位又對著方澤噴上了,滔滔不絕地講這古董鐘如何如何值錢,如何如何來之不易……
“陳姐,這種帶好幾段弧的埡口我總是量不準,你都是怎么量的?”李東挺認真一小孩,一邊問一遍拿小本記。
剛才兩人各報家門,發現是同一屆畢業,李東只比陳星小倆月,一口一個陳姐的叫,倒把陳星叫得不好意思。
“這種位置確實不好量,我以前都用弦長拱高還有十字測量什么的,感覺麻煩,后來我跟人學了個簡單的方法,我教你。”
陳東求之不得。
要測量的這個埡口還連接著一面帶內嵌墻洞的墻,小細節量起來很麻煩,而張先生那座寶貝鐘還擺在這里礙手礙腳。
“陳姐,我就是上梯子的時候不小心給蹭了,你可小心點。”陳東朝絮絮叨叨的張先生看了一眼,捂著嘴小聲說,“還不讓遮蓋,說是蓋上塊布跟死人了似的,晦氣。”
陳星在心里笑了笑,故意抬高音量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客戶的要求我們就得無條件滿足,爬梯子算什么,吊威亞也得上啊!盡人事看運氣嘛,出了問題只好認倒霉嘍。”
邊說邊“吃力”地抬著架三角梯朝落地鐘移動,她那副平板身架跟梯子比例不符,看著就危危險險,讓人忍不住替鐘捏把汗。
“哎哎!干什么呢你!”張先生一看這場面險些背過氣去,好像陳星把那鐘碰壞了他就得沒命了似的。
梯子“咣當”落地,險拎拎地貼著落地鐘,連旁邊站著的李東都倒吸一口涼氣。陳星還不嫌事大地在梯階上踩了幾腳,感覺她稍微用點勁就能把梯子推到座鐘身上,“當然是量房啊張先生,您擔心我爬高危險是吧,不要緊的,我們干這行都習慣了,經常爬沒事啊。”
張先生:“……”誰要擔心你。
方澤抬手捏了捏眉心,心下好笑。他們這一行就是個伺候上帝的職業,經常會遇上各種奇葩客戶,作為一名設計師,不光要專業技能過關,還要會跟客戶斗智斗勇,既不能抱怨也不能一味受氣,“對抗”的時候還不能讓人說出話來,這很考驗一個人的交際能力。
同樣都是“頂嘴”,李東就挨了一頓臭罵,而張總對著她就罵不出來。
方澤故意板著臉說陳星:“別瞎誤會,張總那是擔心座鐘,你小心點別給人砸了。”
陳星面露為難,“擔心鐘啊,要量房也沒辦法啊,除非這塊保持原樣不動,那咱就干脆不量了。或者臨時上個保險也稱成,萬一砸壞了讓保險公司賠。”
李東:噗……
張先生:“……”
“保持原樣像話么,說話負點責,趕緊量!”方澤“呵斥”了一句,兩人說相聲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張先生干張嘴插不上話。
他一邊拉著張先生去沙發坐,“來張總,您得先跟我說一說裝飾風格。”
張先生心里著實是慪得慌。
要說這座鐘也不是不能挪一挪讓個地兒,上午的時候李東電話里問能不能搬走,當時張先生剛打完一通鬧心的電話,再加上大老總眼里多少有些瞧不上李東這樣的小助理,說話就有點上頭,搬也不能搬,遮也不能遮,最后還數落人家不會辦事。
李東本來就緊張怕出錯,被張先生一打擊更不自信了,第一遍量的時候就量錯了。不得已又量了一次,誰知道這次把鐘蹭壞了,這一下就捅了馬蜂窩,張先生隔著電話都恨不得把李東活劈了。
所以這事總結來說就是張先生先把不能搬走的話說絕了,后來又把人訓了,如果這會兒再提搬走鐘的話無疑是打自己的臉。可陳星這么毛手毛腳的他又提心吊膽,但人家沒出錯也不好說什么,別提多憋屈了。
手機這時候有電話進來,張先生看也沒看就沒好氣地接了,“什么事!有話快說我這忙著呢……哦是寶貝啊……不是沖你不是沖你,跟員工發火呢……啊,要地中海風啊沒問題!你喜歡什么樣家里就裝什么樣,這不方大設計師親自來了嗎,你放心啊保證你滿意……好好好,出了圖紙第一個給你看……嗯嗯想你啊寶貝……”
屋里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