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齊先生來看方案,一上來先說了一車過年話,說比之前的方案好之類的,然后就坐下開始摳細節。細節這玩意禁不住摳,越摳越覺得不順眼,一個地方不順眼了連帶著其它地方也不順眼,到最后幾乎把新方案給否了個遍。
陳星不知道,反正李東是坐不住了,那句“您要不自己設計吧”這話在舌尖上滾了好幾遍,要不是惦記著跟星姐修身養性,他肯定站起來懟他,簡直是動用了畢生忍術才勉強把自己釘在座位上。
“齊先生,有個問題冒昧問一下,您是獨居么?”陳星依舊耐心聽他得啵完才說:“您如果不考慮家里的私密性問題,其實一體化是可以的,除此之外,建議您保留臥室墻體,因為家里的聲音很影響休息。”
齊先生說:“你說得我當然有考慮啊,但我是完美主義者,視覺方面我是必須在意的,我覺得各有利弊吧,所以才會很糾結,你們得理解我們裝房子的是不是?”
她笑笑,“是,當然理解,您如果不考慮入住時間還有裝修成本,慎重一下是沒錯的。”
這年頭裝房子糾結她能理解,可齊先生這樣的就有點過了,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有點這像是競爭對手派來找茬的。
“怎么可能不考慮呢,我們又不是家里幾套房的有錢人,買了房子當然是想盡快住,預算也是不能超的,所以才要麻煩你們盡快出一個滿意的方案來啊。”齊先生嘆口氣說,“也不能說你們公司不行,我知道你們是數一數二的,所以我也不想再找其它的浪費時間……”
接待室外撅了一排屁股,以身寬體胖的劉玲玲同志為代表,都自發跑來關心新來的妹子,怕她不能應付那位超難纏的事逼齊先生。
“噓!你們別懟我屁股啊!”劉玲玲都快被擠瘦了,真怕里面的人忽然開門摔個狗吃屎。
“誰讓你肉厚隔音呢,我們都聽不清啦!”
“是啊是啊說到哪了?張筠姐說千萬不能等吵起來才進啊,那男的翻臉比翻書快,說投訴就投訴,這可是在方首眼皮子底下呢,投訴了星妹子就直接拜拜了。”
張筠站在走廊花架子旁沒上前,怕忍不住進去撓齊先生的臉,她抻著脖子豎著耳朵仔細聽,一時忘我,沒留意身后過來的人。
“工作完成了?”來人問。
張筠以為是哪個同事,嫌他妨礙聽墻角,擺擺手說:“不差這一會兒聽完再說。”
身后的人倒是識趣,沒再勸她,而是越過她走向接待室。
張筠頓時虎軀一震,感覺這月的獎金正在離她遠去,她想提醒一下身在前方的同事們趕緊撤,無奈方總夾在中間不好操作,只能眼睜睜看著戰友們“淪陷”。
“辦公室換地方了?”方澤也不是很想塑造一個一出場就能嚇跑一片人的形象,無奈他來了半天沒人發現,只好出口嚇人。
門口的一排“屁股”不約而同僵直了身體,沒敢回頭,自發地呈螃蟹狀橫向游走,好像不看方總就能假裝自己沒來過似的。只有最前面的劉玲玲沒反應過來,還在孜孜不倦地聽墻角。
方澤見狀,沒好意思再打斷,陪她站后面聽了幾耳朵。
“……齊先生,您找來的這些參考圖是不能放進我的設計中的,這屬于侵權,而且圖中的效果只是局部,您得考慮整體效果是不是合適。”
齊先生從網上找了許多家裝圖給陳星看,那意思人家的設計他比較中意,雖然沒有明說,言外之意就是想原樣照搬。
“陳小姐我也沒說要照搬啊。”齊先生抓住漏洞反駁,“就是做個差不多樣子的,整體風格當然要靠您協調,我是不懂的。”
“差不多是個什么概念您不如給我確定一下,圖上背景墻的復古磚面跟您要求的簡歐不搭,是否要改換別的?圖上的家具是復古美式,是否也要換?還有墻面壁紙,地板顏色,是否都要統一更換?”陳星自始至終保持著不溫不火的語速,沒有咄咄逼人但是也絕不軟和,“還有我要提醒您,您最終定的效果跟圖片可能相去甚遠,您是否能接受呢?”
齊先生也始終溫和,怎么看也沒有要找茬的意思,但說出來的話能把人活活逼瘋,“接不接受總要做出來才知道是吧?讓我憑空想象我是想象不出來的。”
李東一聽這話徹底坐不住了,這位齊先生慣用此招,每次都是先讓人做圖,做完了再挑毛病重做,要么張筠姐才三十就讓他氣出更年期了呢!
“齊先生您……”
“李東,”陳星打斷他,“幫我拿紙筆來,我給齊先生畫畫看吧。”
“好的星姐。”看在她面子上李東忍了。
“這太欺負人了吧!”外面的劉玲玲義憤填膺,“一般客戶好歹說出個樣子讓咱改,他這不是耍人玩嗎?你們說是不是……哎?人呢?”
李東出來的時候劉玲玲閃到墻后面,一側身發現一起聽墻角的同事們不見了,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方總!
嚇得她趕緊貼墻而站,齜出兩排大白牙,“方……方總,您也愛聽墻角哈!”
剛出來的李東明顯也嚇了一跳,自覺站到另一邊墻根底下,“方總?您,您這是親自督察工作來的?”
這倆人一邊墻角站一個,跟聽教導主任挨訓似的。
方澤嘴角一抽,突然對自己樹立的人設感到一陣心累,擺擺手讓他倆下去工作。
他隨后回到辦公室,給療養院打了個電話,“對,我姓方,約明天下午。”
電話剛撂下,何瀚就風風火火地進來了,辦公室的門成了他的出氣筒,哐哐兩下,墻皮都要震下來。
“你吃錯藥了?”方澤一挑眉,“進來不敲門罰獎金不知道嗎?”
“罰罰罰隨便罰……不是,我什么時候拿獎金了!”何瀚呸了一聲,“說這干嘛,有麻煩了,盯麗川項目的精裝經理老高打了施工方的一個負責人,讓人給扣了,我得撈他去——真他娘不讓我省心,我還打算周末出去玩呢。”
“什么情況?”
“據老高說是他們找茬,整天挑咱施工圖的骨頭,具體我也沒問,反正就這點屁事,我去看看再說。”方澤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是施工方的問題還是施工方某些人的問題你要弄清楚。”
何瀚一嘬牙,“你是說有人故意整我們?誰啊臥槽,什么仇什么怨!”
方澤沒吱聲,何瀚一看他那樣就明白了,“又是姓趙那娘們兒搞的鬼?他娘的有完沒完了,想一輩子咬死你怎么著……”
“你該干嘛干嘛去,嚷嚷個屁一天天的,出去關門。”方澤強行打斷他,劃開電腦“專心”工作。
“得得得,不管你那堆破爛事!”
何瀚出門的時候正跟對面員工辦公室溜號出來的幾顆腦袋撞了個正著,那幾位見了他如同活見了鬼,腦袋集體朝門后一縮,秒散。
什么情況?何瀚納悶地摸了摸臉,心說:我這張臉什么時候也有這種“一哄而散”的效果了?
然而隨后就有人給了他一悶棍:“同志們莫慌莫慌,快回來!不是方總是何總!”
何瀚:“……”
都些什么破員工,扣獎金扣獎金!
“都給我出來!干什么呢你們?”何總拿出了一點總的威嚴,“吹胡子瞪眼”地看著這幫沒大沒小的玩意。
劉玲玲圓溜溜的腦袋伸出來,她天生笑模樣,見了誰都是一副“過年好”的表情,“嘿嘿嘿何總,當然是去看熱鬧啊,你要不要一起?”
何瀚耳朵一豎——有熱鬧!在哪在哪?
可臉上還得一本正經的,尤其他最近“圓臉”過敏,看見類似的玩意就沒好氣,“看什么熱鬧,工作完成了嗎就看熱鬧!”
“也不是看熱鬧啦,新來的星妹子遇上倆極品,正鬧呢,我們不得去幫忙嗎?是不是您說的同事一家親,這時候親同事不出頭怎么行?”
“胡說八道,你們當是打群架呢還出頭,回去工作去!”
“哦。”沒想到連何總都這么不可愛了,溜號的幾個垂頭喪氣地滾回去工作。
何瀚正尋思什么大事還至于鬧上了,身后的辦公室門倏地打開,嚇了他好大一跳,“不聲不響突然冒出來,尿急啊!”
方澤走向電梯,瞥了他一眼,“尿急,一起?”
何瀚:“……”
神經病啊尿急還往樓下跑,三樓又不是沒廁所……
陳星按照齊先生的要求畫了幾張圖,如她所料,對方并不滿意,并且還對她實習生的身份產生了質疑。
設計師是有不同“身價”的,齊先生的設計費買的是張筠姐的設計,陳星跟李東身為實習與助理,是幫張筠姐的忙,如果齊先生想換設計師重做方案,那就要另計費。但他又不提換設計師或是怎樣,就只是對方案各種不滿意,還說公司派來一個實習生就只為應付他。
陳星便如他所愿,耐心地“應付”他,既不生氣,也不提換設計師的話。跟齊先生交流這么久她也算看出來了,這位是個抓話柄坑人的高手,但凡誰忍不住露出點無奈或者不耐煩,再不然說一些諸如“您這樣要加錢”之類的話,他轉臉就能投訴你,說你態度不好還涉嫌忽悠客戶。
本來她這陪著齊先生繞圈子,還算是談得“和睦”,可誰知道隨后又來了個鬧事的女人。這女人一來就要求看方案,說是張先生讓她過來的。陳星核實過后,拿出方澤的圖給她看,然而對方非常不滿意。
“這叫地中海?蒙誰呢,藍色呢?白色呢?你們家地中海里還住著法國貴族呢?畫圖的是業余吧?”
陳星聽了這話居然無力反駁,一時也說不清這位跟那位妖精臉誰眼光更非凡。
方澤的方案也是復古地中海的路子,在陳星看來,比自己構想的要契合得多。當然,那套貴族座椅是硬傷,雖然風格色調上盡量照顧了,但畢竟是風馬牛的兩種風格,屬于壞了一套完美方案的老鼠屎。
可這事是“家庭內部矛盾”引起的,設計師上哪說理去?
陳星只好委婉地說:“張先生上午過來親自定的,之前我們跟張先生溝通過,您家里整體的風格不太適合藍白調,做出來可能不那么上檔次,所以就做了復古地中海。不過二樓三樓的幾間臥室我們特意做了簡約清新的風格,您看這一間就是以藍白調為基礎色。”
“我要的是一間嗎,我要的是整體!不知道我最討厭復古嗎,要復古我重裝房子干嘛!我要的是清新風浪漫風的地中海,欺負我們外行是吧!”那女人完全不認同陳星的說法,“你們這方案必須重做,不然我要曝光你們!”
這位“地中海寶貝”大概是個熱衷于靠煽動輿論來“維權”的維權熱,認為曝光可以嚇唬一切商販,不光口頭嚇唬還一邊掏出手機來直播嚇唬。
她對著直播屏幕說:“我現在著名的裝飾公司HZ,我家前幾天在他們這做了裝修方案,今天來看方案的,結果鬧了個大笑話……我給你們看看所謂的地中海風,這可是他們首席設計師做的,你們說這叫地中海么,笑死人了是吧……”
某些愛好直播的人群是沒什么公共隱私意識的,隨時隨地都能開直播拍任何人,此時一樓有很多咨詢客戶,有看熱鬧的,有議論紛紛的,也有很反感的。有同事立刻打電話叫負責人來,還有幾個男同事試圖上前勸,希望開直播的女人先不要拍,但無一例外都進了直播鏡頭,成了人家口中“阻礙維權”的暴力份子。
陳星皺眉,對這種行為極其反感,這要不是工作不易,她那點暴力因子差點就沒兜住。
這時候齊先生又見縫插針地來煽風點火,他欣賞了一番公司“頭牌”的杰作,不緊不慢地說:“其實也挺好看的,就是可能沒按照客戶要求來吧,跟我的情況差不多,可能也怪我們外行不會表達,設計師get不到我們的意思。”
“地中海寶貝”一聽有個跟她“同病相憐”的,立刻拉過來當作例證,跟網友們痛說自己維權難的艱辛歷程:“你們看吧,不只有我遭遇這樣的事,我說方案不行這位小姐就來拿專業誤區來忽悠我,明擺著是不想改,憑什么不改啊,我隨便去一家小設計公司人家都給改,越大公司越欺負人……”
說得避重就輕一腔委屈,完全不提張先生看過方案簽了合同。這世上總有一部分喜歡“避善就惡”,為了滿足自己心里一些扭曲的“嗨點”,總能盡最大的惡意踩低別人。
方澤下來時正好看見女人舉著手機懟陳星臉上拍,他心里一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陳星特別“危險”,像是一頭隨時會咬人的惡狼,可隨即她又恢復如常,微笑著走向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