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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方澤約了萬華老總吃飯,陳星頗為忐忑地跟著去了。
吃飯地點約在一家普通的中餐館——這不是方澤決定的,而是人家萬華老總指明的。餐館有兩層,二層最里面有個小單間,這也是對方指定的。
這家餐館年頭有不少了,陳星記憶里小時候就有,按照當時的消費水平,這是家特別高級的餐館,典型的中式裝修,擱現在看稍微有點過時,不過那時候一度是城中一景,每次路過都忍不住巴望兩眼。
陳星有限的記憶中,大人們常說等哪天有錢了就來這里搓一頓,就像現在看一些望塵莫及的高檔餐廳,不過也就是個嘴上的念想,跟我將來中彩票了以后干嘛干嘛一樣屬于天方夜譚。
“以前只在外面看,覺得有點過時,沒想到里面完全沒有誒。”陳星一進門就跟方澤討論人家的室內裝修,“看樣子也不像是近幾年翻修過的,居然毫無古早氣。”
現在有很多中式風格的餐館,甚至有的干脆搞古風,但往往為了迎合時尚,搞得不倫不類,美其名約新中式,其實就是中外風的刻板結合,違和感很嚴重。但這家就做得很好,看起來沒有刻意求新——可能是裝修年代決定的,而且因為裝修年歲長,有了歲月感,總之視覺上特別舒服。更難得的是這么長時間環境管理的很好,沒有臟亂差現象,走進來還有淡淡的雅香氣。
怪不得人家老總點名要來這里,有品味。
方澤每次見她進了一個地方就恨不得拿顯微鏡四處看的樣子就覺得好玩,“嗯,我以前來過,幾乎沒變樣,而且這家的土豆燉雞做得很好,你可以取取經。”
土豆燉雞?陳星一下子回神,才想起來人家這是餐館,似乎聊聊吃的更合適。
但是她沒打算做土豆燉雞,想炸雞來著。
萬華老總還沒到,兩人等在房間里,先點了一樣土豆燉雞還有什么魚湯,這也是人家要求的,這兩樣比較費時,所以得先點了。
“我怎么感覺這老總歲數不小了呢?”陳星納悶,按照現在老總們的品味要求,怎么可能來這種地方吃飯,更別說點土豆燉雞這樣的家常菜。
“我沒跟他接觸過。”方澤也不了解,“萬華老總常年不在國內,我只跟他們一個負責人認識。”
那就更奇怪了,那怎么會認識她呢?
等土豆燉雞上桌的時候,萬華韓總姍姍來遲,“抱歉,父親的飛機晚點,讓方總久等了。”
這人看年紀不大,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和和氣氣的,并不像想象中那樣高冷。他進門跟方澤一番寒暄,還跟陳星握了手,“這位就是陳小姐,沒想到這么年輕。”
這話陳星不知道怎么接,她就是這么年輕,也沒有在哪裝過不年輕,怎么對方認識她居然不知道她年紀么?
方澤問:“您還有同行的人么?”
他也感覺韓總應該不是指明要陳星參與設計的人,因為看起來完全是不了解的樣子,估計肯定還有“幕后推手。”
果然韓總點頭說:“您說對了,我父親,他去廚房找老朋友敘舊去了,二位見諒。”
去廚房敘舊?
那這餐館廚子得多舊了?
約莫十幾分鐘后,魚湯上桌了,一起來的還有韓總的父親——要不是韓總提前說跟父親一起,大家肯定以為這位是司機。
這位老總的爹非常接地氣,穿一件老年款的棉夾克,戴頂貝雷帽,腳上穿著老頭鞋,背著手進屋,見服務員要揭魚湯蓋,趕忙制止,“哎呀這個要燜一燜的,再有兩分鐘才剛好,年輕人不懂門道,你們廚房師傅做菜是算好了上桌時間的,通常差一點火候,講究一點嘛。”
陳星:“……”
這老頭一進來她就傻眼了,因為她認識見過并且很熟。
“您……”陳星想了想自己好像還不知道人家怎么稱呼,每次見了都叫他“姥爺”
這老頭的故事有點說來話長,陳星上大三那年進了高達實習,那時候她是個連紙上談兵都談不好的菜鳥,理論知識一知半解,并且毫無實戰經驗,在公司里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每天凈遭白眼。
因為啥也不會,只能利用休息時間跑去工地上跟著學經驗,這“姥爺”就是在工地上認的。陳星記得當時自己畫了個特別漂亮的櫥柜,而且自以為設計的非常實用,但是卻遭到了木工師傅的無情打擊,人家說這柜子根本做不出來。
這時候旁邊一老頭主動給她指點江山,解釋為什么不合理,教她怎么弄才合理,并且非常無情地批評她的專業水平。陳星雖然不太愛聽,但是也無力反駁,連工地上隨便一個師傅都比她這個蹲了三年大學的大學生懂得多,她備受打擊的同時也發誓自己一定要學好。
當時工地上有很多工種的師傅,這老頭帶著個安全帽,衣服上掛著石灰,她只以為對方是個水泥工,完全沒多想。再后來她在工地上多次遇見這老頭,每次見面都得讓他教育一通,但相應的也學了很多知識,一來二去的就混熟了。
陳星開玩笑說老頭像自己姥爺,然后就一直叫他姥爺,老頭也沒什么意見,樂呵呵的占便宜。如此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后一年,那段時間高達公司比較忙,她沒什么時間跑工地,偶爾去一次也見不到老頭,后來就再沒見過。
打死她也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見了面,而且對方居然還是萬華老總的爹!
“怎么,這就把姥爺給忘了?”老頭樂呵呵地坐下,對愣著的小年輕們招手,“都坐啊站著干啥?”
姥爺?方澤詫異地看看韓總他爸,心說外婆以前還跟老頭有一段?
“沒有沒有,就是沒敢認。”陳星給方澤解釋,“我跟……姥爺以前在工地上認識的,他教了我特別多東西,我不知道他是韓總的父親。”
原來不是親的,方澤給嚇了一跳,心說要真有這么層關系還要命了,他以后得管韓總叫舅。
韓建川摘了貝雷帽,抓了抓雪白的頭發,糾正說,“別給我掛韓總爹的名,我就一退休老頭,跟他公司沒關系,以后還叫姥爺。”
“韓老先生,”方澤趕緊給自己找準定位,堅決不叫姥爺,“要是晚輩沒猜錯,您就是設計了市博跟市體育館的建筑師吧?”
韓建川打量方澤一眼,“不才,是我。”
“!!!”陳星直接傻了,市博跟市體育館是姥爺設計的?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建筑師韓建川?
整天在工地上灰頭土臉的水泥工是韓建川!!
這是走了什么狗屎運……不對,她眼得多瞎才沒認出韓建川老先生來?
還認人家當姥爺……
沒記錯的話還給過人家茶葉蛋,還說他吃雞蛋不洗手……
陳星想暈。
“丫頭,怎么傻了似的?”韓建川揮揮手,“我這回可洗手了啊,講究不?”
陳星:“……”
“要說細菌,我這輩子不知道吃多少了,這不也活得好好的,年輕時候在工地忙,餓了就蹲地上啃饅頭,饅頭滾進土里還照樣撿起來吃呢,哪有你們現在的條件,上工地還有人準備飯盒……飯盒是你姥準備的吧?”
陳星認姥爺的時候隨口認的,沒考慮過老徐同不同意,不知道老徐知道她在外頭胡亂認姥爺會不會打死她。
“魚湯可以喝了,快別發呆了丫頭,姥爺給你裝一碗。”
“別別別,我自己來!”陳星擋著韓建川的手,自己站起來裝魚湯,“姥爺您退休還整天去工地瞎溜達啥,多危險啊?”
“危險啥?”韓建川撩起白頭發,給她看頭上的疤,“命大,死不了,我當年就是住在工地上的,受過多少傷都數不清了。退休以后冷不丁閑下來憋得難受,去工地呆著我舒服。”
陳星:“……”
什么樣的職業干一輩子也該干夠了,像是老徐當教師,嗓子落下了病,退休后好多年都不愛說話,總說工作幾十年把幾輩子都話都說盡了。陳星每次畫圖畫到煩躁的時候也會想,等退休了就再也不碰圖紙了,真不是人干的事。
頭回見工作上癮成這樣的。
“老先生值得敬佩。”方澤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一輩子鉆研一件事,還能不忘初心,這是真正的匠心,不像我們,只是當成工作。”
韓建川瞇著眼,笑呵呵看他,從第一眼就看出這小子心眼多,傻姑娘還沒回過神呢,他就開始一本正經談工作了。
方澤一提醒,陳星想起來這還有工作。很明顯韓總跟韓老先生不是一回事,老先生不管工作的事,特意跑一趟無非是牽線搭橋,讓兩邊坐在一起不至于尷尬,但工作方面還得自己爭取,給招標方留下個什么印象都是關鍵。
興許是老先生順嘴提了她一句,韓總記在心里這才找她做設計,但是并不了解她什么水平,因為太年輕,興許已經留下不靠譜的印象,再這樣失態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