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昨夜星辰說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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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下面亂成這樣,熊仁眉頭一皺:“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知事:“稟理刑,應該是流民和碼頭的腳夫起了糾紛。這些福建、浙江、蘇松的難民自去年流竄入我府地界之后,衣食無著,聚眾滋事,很叫縣府頭疼。”

熊推官:“去年府臺不是命各縣安置流民嗎?”

一個知事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原本城中就有兩千多流民,安置了一千余人,眼見著就要辦妥。可前兩月蘇、松地區唐應德一場大戰,又來了三千多。”

周楠聽得心里奇怪,唐順之不是打了一場大勝仗嗎,怎么逃難的百姓更多。

想了想,立即又明白其中原因。沒錯,唐順之是抄了倭寇海匪的老巢,東南局勢大定。問題是這些賊寇沒有了歸路,必然散落到各處為患。唐應德調去南京做戶部尚書,已經被剝奪了所有權力。人事變換,下面的必然亂成一團。

胡宗憲也得花許多工夫在能理順軍隊和軍隊,軍隊和地方之間的關系,才談得上逐一征剿殘匪。

老百姓可不知道蘇松戰局已經差不多快要結束,他們只看到到處都是流竄的日本矮子,依舊攜家帶口逃到江北來。

這陣子,淮安城中到處都是流民,治安有惡化的趨勢。

熊推官好酒,正在《綠珠樓》里喝得爽利,被掃了興頭,道:“罷了,今日就這樣。誰過去看看,將這事處置了。否則,等下天一黑,流民生起事來,須驚動知府和江防,要吃掛落,誰去?”

禮刑廳負責刑獄,負責地方治安。眼見著天就要黑了,如果事態不能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解決了。等下宵禁,幾大衙門里的兵丁一巡街,必然和百姓生沖突,到時候一鬧大,就控制不住場面,理刑廳眾官都要擔責。

聽到熊仁問,洪知事三人支吾幾聲,腳下卻行得極快,轉眼就走下了樓梯口。

熊推官回頭這一看,只看到周楠,就點了點:“周知事,此事就由你全權負責。”說罷,就一揮袖子也走了。

看到眾人頃刻間就散得干凈,周楠一愣神。這才想起自己今日才是第一天到任,禮刑廳的情形尚一無所知,就算要去處置此事,也是茫然抓不著頭緒。若是做錯了,那是要負責任的。

罷,既然上司有命,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就朝紫蕭微一拱手:“紫蕭姑娘,抱歉,公務在身,下官先告辭了。”

紫蕭卻拉住周楠的手,笑道:“周子木那詩尚未作完,何不念完再走?”

周楠心中喪氣,他本打算用這詩在上司面前大大出彩。如今正主兒走了,還念個什么勁?

就一臉為難道:“紫蕭姑娘,你看我這不是有急事嗎,上頭交代下來,如何能夠耽擱?”

紫蕭將身子貼過來,膩聲道:“不依,不依,念兩句詩也花不了什么工夫,難不成大名鼎鼎的周子木后面卻作不出來?”

周楠剛才所念的詩句“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中嵌進去了一個蕭字,明顯就是寫給她的。

周楠的詩詞如今在淮安已被人到處傳唱,青樓里的姑娘和文人雅士詩酒唱的時候,若不吟上一句:“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就是落后于時代潮流,就是OUT了。

隱約中,周楠已經得了風流才子的名聲。今日若是能夠讓他將這詩做完,姐妹們一唱。她紫蕭必然行情看漲,說不定還會成為淮安城里的花魁,如何能夠放過?

周楠被她纏住,又定睛看去,就看到她纖細玲瓏的身姿和盈盈一點紅唇,小腹中頓時一熱,低聲笑道:“姑娘叫我作詩,總須要給些好處,哪里有白寫的。”

當下就念道:“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啊!”幾個女子都瞪大了眼睛,低低一聲驚呼。

不同于窯子里五十文一次,公雞對母雞,公鴨對母鴨的量販式快餐。如《綠珠樓》這種地方,其實并不是單純的人肉交易。

在明朝,《綠珠樓》是高檔會所,是文人騷客達官顯貴的社交俱樂部,大家都是體面人,要的是一個雅字。

樓子里的姑娘不但要生得美,還得能詩能文能唱,如此才和文人們有共同語言。

因此,這些姑娘從小就被老板買回來,請先生教授文化和曲藝。很多人的文化水準,并不比秀才舉人低。

一個出名的花魁,相當于后世的影視明星,受到世人熱烈的追捧。

其實,樓中的女孩子,就聲色藝來說誰也不比誰差多少。要想上位,就得有一個契機。今日大名鼎鼎的風流才子周子木就在眼前,如果能夠讓他給自己寫一詩詞,這名聲就算是打響了。

正因為從小讀書學藝,樓中的女孩子們對于詩詞的鑒賞力是非常高的,如何不知道周楠這詩的妙處。

此詩分明是說一個青年書生和一個女子兩情相悅,卻有緣無份,心中傷感。

此詩籠罩著隱隱約約的感傷。這種感傷,被那種無法排解的甜蜜回憶和苦澀的現實糾纏著,使得詩人一步步地陷入絕望中。

聯“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明月相伴,花下吹簫,美好的相遇。但是這只是一個開始。那伊人所在的紅墻雖然近在咫尺,卻如天上的銀漢一般遙遙而不可及。

第二聯“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中說,今夜已非昨夜,昨夜的星辰,是記錄著花下吹簫的浪漫故事,而今夜的星辰,卻只有陪伴自已這個傷心之人。

這一句化用的是李商隱的“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化用得妙不說,其中哀怨纏綿處甚至更勝一籌。

眾女被那沁入骨子里的相思震撼了,心中都閃過一個念頭:詩才天授,妙筆生花,世界上果然有天才一說。這個周大人難道是哪個唐宋大家轉世投胎。對的,也只有唐宋先閑才能有如此大氣詩章。好個周子木,就算放在盛唐時,也有一席之地。

同時心中又有一種強烈的嫉妒:紫蕭真是好運氣,此詩一出,不但我淮安,只怕整個兩淮都會傳唱開來,想不成名也難,今年的花魁頭銜定也。

紫蕭雙目中全是朦朧的水氣,又是激動,又是崇拜,又是傾慕,低聲說:“多謝周相公贈詩。”

看到她滿面春色,周楠內心得到了小小的滿足。也罷,此詩雖說不能在上司面前出彩,能獲得美人一笑也是值了。促狹念起,就咬著她的耳朵道:“聽說紫蕭姑娘吹得一手好曲兒,若你要謝我,有機會倒要聆聽姑娘的天籟之音。”

這話說得曖昧,紫蕭小臉更紅,羞得頭都抬不起來:“相公有請,敢不從命,我這就推了應酬靜侯光臨。”

風花雪月需要,可差事要緊,周楠又笑道:“姑娘美意心領,今日這差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怕是沒工夫再來。”

聽他這么說,紫蕭心中不舍,突然說:“周相公,洪知事他們分明是欺你新來,要將這燙手熱山芋丟給你。”

不等周楠問,紫蕭又說,朝廷旨叫地方官妥善安置流民。官府也使了很大勁,可效果乏善可陳,不安置還好,一安置,流民卻是越來越多,已經有不少官員吃了朝廷訓斥。這事做好了是你應盡之務,但凡錯了一點,就要倒霉。

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自然沒人愿意干

聽她說完,周楠眉頭微微一皺,道:“多謝姑娘提醒,在下告辭。”

出了《綠珠樓》早有四個理刑廳的衙役全副武裝等在那里,上前見禮說:“我等已經得了熊大老爺的命,今日悉聽周老爺差遣。”

說句實在話,聽了紫蕭的話之后,周楠心中有點窩火。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社會,統治階級最怕的就是民間的群體事件。因為這種事情一生,陷入狂熱中的群眾很容易情緒失控,激起憤怒的火花。

這火花表面上看起來很微弱,可你并不知道它會最后落到什么地方。是汪洋大海中瞬間熄滅,還是掉進火藥桶里立即劇烈爆炸。

前朝因為民變使得一個龐大王朝轟然倒塌的殷鑒不遠,不能不小心對待。在明朝,后來的李自成張獻中就不說了,即便是弘光中興那個年代,也時不時會生幾起民變和農民起義。

這種事情相當棘手,一個不妥當,自己就要變成背鍋俠。

表面上看起來,熊仁是一個豪爽寬厚的人,而洪知事他們也是一團和氣,可一旦今天這事處理不好,知府追究下來,所有的掛落都得周楠自己去吃。這才是:有好處我上,有麻煩你這個新人頂上去。

木已成舟,再氣惱也沒用,現在最要緊的是想想該怎么把差事干得漂亮。

因為是新人,不熟悉情況,沒有經驗,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官府的頭銜。

而官府的威嚴從何而來,就是這四個衙役。他們身上的武裝代表的是暴力,直接體現了國家這個暴力機器的意志,現在最重要的是掌握這部機器。

周楠也不擺所謂的官架子,客氣地對四人一點頭:“大夜里叫大家從家里叫來,各位辛苦了,這是賞給你們的鞋襪。”然后就將一錠一兩重的銀子扔過去。

要想馬兒跑,就得喂把草,不然等下若是有事,誰肯為你周大人賣命。

看到錢,幾個衙役大喜:“謝周老爺賞賜,老爺放心,我等定會護得你周全,叫刁民近不得老爺的身。”

周楠點點頭:“好,等下你們聽我命行事就是。對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要械斗嗎,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