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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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淮安理刑廳推官,官照給我看看。”趙經歷神色更是鄙夷。

順天府別看只是一個府,卻是個省級行政區。順天府尹正三品,和六部侍郎同級。因此,府中官員的品級也高,就拿他這個經歷來說,已經是從七品。

在他眼中,地方上的正九品知事就是個鄉巴老。

大約是外面下雪天冷,趙經歷貪周楠書房里暖和,不請而入,大剌剌坐于上的椅子上。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找出自己的官照遞了過去。

所謂官照,就是官員的身份證和工作證。上面寫了名字、籍貫和所任何職,并大概說了一下相貌,多高、有什么特征,顯得很簡陋。

在沒有照片的古代,甚至還出現過偏遠地區的山賊殺了官員,拿著官照去上任的咄咄怪事,比如《西游記》中唐僧的繼父。

當然,這種事也只是一種可能。其實,你冒充邊遠地區的官員,對于一個沒有工作經驗的山賊來說并沒有多大油水。去做官,朝廷除了每年給了二三十兩俸祿之外就只給一個政策。你要養活手下幾十號人馬,得自己去找錢,沒幾分本事還真沒辦法維持一個衙門的運轉。

這都是閑話,且說等到趙經歷將官照還給自己之后,周楠問:“經歷,此宅乃是下官私產,大人今天帶了這么多人過來,所為何事?下官來京也不過三日。”

趙經歷聽周楠叫自己大人,心中不喜,冷冷道:“你這宅子乃是冒隱的皇產,需要清丈了充實內帑。”

“什么,是皇產,怎么可能?”周楠大驚,忙將房產地契遞過去:“大人請看,這可是你們順天府宛平縣衙辦的房契,難道還是假的。”

趙經歷:“是真的,可現在卻做不得準。”

“此乃何故?”

趙經歷也懶得同周楠廢話,眉頭一揚:“你問這么做甚,也是你能問的。”說罷,就朝外面的衙役喊:“上封條。”

幾個衙役就拿了封條和糨糊,將封條到處貼,直嚇得黃豆和窩頭兩個小子一臉蒼白,身子顫個不停。

周楠大怒,這也太橫行霸道了吧?就算你品級高于我,就算京官貴于外官,你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抄我的家啊!

古代雖沒有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一說,可你一個從七品官員跑來封人院子,和搶劫又有什么區別?

問題嚴重了,新屋買了才一天,東西都沒有置齊,就要充公,損失如此巨大,即便是頗富的他也承受不起。

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順天府的人貼封條,若是一貼上,就具備了法律效力,這價值一千六百兩銀子的豪宅就改姓朱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楠也顧不得和趙經歷爭吵,裝出一副溫和的模樣:“既然經歷有公務在身,下官也不好阻攔,自去有司理論。房子你們可以收走,帶這屋里的東西卻是我剛置辦的,有些隨身物品需要帶走,還請上官暫侯片刻。”

趙經歷不耐煩地說:“快些收拾。”

周楠就抬了一張椅子靠墻放好,回頭對窩頭罵道:“你這賤奴真是沒有眼力勁,沒看到本老爺要摘新掛在墻上的字畫嗎,還不過來扶住椅子。摔壞了本大人,打折你的腿!”

他這一聲叫得很響,趙經歷就下意識地轉頭朝墻上看去。一看,心頭卻是一驚,腦子里頓時嗡一聲。

原來,墻上掛個條幅。

一副上書“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正是心學四訣,墨汁淋漓,雄渾大氣,落款是武進唐荊川贈子木小友。除了蓋有幾枚閑章外,還霍然有一方巡撫鳳陽的大紅官印。

另外一個條幅的字要差些,很秀氣,上書“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和風吹綠野,旭日照荷花。。”落款更驚人,竟是朱倫。

趙經歷在京城當了一輩子官,政壇老人,如何不知道這二人是誰。

唐荊川不就是前鳳陽巡撫現在南京戶部尚書唐順之嗎,至于朱倫自然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

唐順之且不說了,王陽明心學嫡系傳人,心學門人能力極大,可不是好惹的。

至于錦衣衛北衙,更是叫京官們聞風喪膽。

眼前這個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什么人物,和唐朱二人又有什么關系?

趙經歷頓時小心起來:“敢問周大人是唐應德和朱鎮撫什么人?”

周楠:“下官在曾在江南游學,得應德公教誨,在我心目中已視之如父;至于朱鎮撫,他去地方斷案的時候,下官有幸于事,立了些功勞,剛得朝廷恩旨授行人司行人一職。”說到這里,他故意嘆息一聲:“我今次就是來京就任此職,卻不想剛買了宅子就遇到這種事,鬧得有家歸不得,下官真是如墮五里霧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啊!”

“趙大人,這兩個條幅是我私人之物,可以帶走吧?”

“自然,自然。”趙經歷眼皮不住地跳,心中直叫糟糕,暗道:以前這個宅子的主人不好惹,房子一直沒收拖到到現在。剛才聽說說已經變賣給人,買主是一個地方小官,這才帶人過來,卻不想這人竟是有背景的。從這兩副字來看,這姓周的搞不好是唐順之學生,心學門人。說不好和朱倫有交情,不然這么得了行人之職。得罪了他背后兩個爺,要倒霉不說。這姓周的如此年輕就得了行人一職,將來說不好就會熬成六部重臣。以后他一朝權在手,要來報仇,誰受得了?

“啊,不……”

周楠見他面上變色,心中得意,反問:“什么不?”

趙經歷:“應該是一場誤會,這事本官也是秉公辦理。”忙對外面的衙役喊到:“且慢貼封條!”

周楠心中得意,暗想:這扯起虎皮當大旗果然好使!

原來,周楠當初離開唐順之行轅的時候,跑到唐大人那里討要了一副墨寶。當時他倒是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老唐怎么說也是文化名人,心學大儒,他的字放在家中,傳給子孫,過得幾代人,說不定就是古董文物,值老錢了。

就這副字來說,如果在現代蘇富比拍賣會上拍賣,怎么也值幾百萬吧!

為了給這件文物增值,他又拿了鳳陽巡撫的官印“奪”一聲蓋了上去。

卻不知道,這官印不蓋還好,一蓋,反是不雅,也削弱了其文玩價值,和清朝乾隆皇帝有異曲同工之妙。

后來,周楠回過神來,很是郁悶了幾天。

后來和朱倫認識之后,周楠也管不了這廝的字有沒有藝術和收藏價值,厚著臉皮去求字。

朱鎮撫和周楠配合十來日,下屬來求,也不好不給面子。再說,他又是個宅男,實在有些害怕和滔滔不絕的周知事聊天,就胡亂寫了一個條幅把他給打走了。

剛才趙經歷跑過來收房子,態度惡劣,周楠心中一動,這才故意去摘那兩個條幅,意思是我周大人也是有背景的,可不能由著你們欺負。

果然將那趙大人給虎住了。

這一招就叫狐假虎威……呸,誰是狐?

實際上這招在現代社會太常見了,許多企業家都會在辦公室里放上一張和某某領導的合影,就算沒有P也要P一張,嚇住一個算一個。

“多謝趙經歷。”

趙經歷確定這個姓周不是那么好惹的,就拱手微笑道:“周行人,一場誤會,驚擾了,等下下官擺酒設宴給你賠罪。”

周楠也不把這話當真,笑道:“我剛到京城,事務繁雜,盛情心領,有緣再聚。下官有一事不明,此屋房契乃是宛平縣衙開具,下官又不是罪犯,怎么說收就收了,還請經歷解我心中疑竇。”

趙經歷嘆息一聲:“周行人運氣也是不好,買這院子估計花了不少錢,確實該想個法子才好,否則損失就大了。”

原來,這事說起來原因很簡單——嘉靖天子沒錢了——嘉靖皇帝篤信道教,自繼位來在京城大修宮觀,大搞封建迷信,糜費巨大。再位四十年,將自己的內帑吃得精光窮盡。

國庫每年撥給皇宮的款子畢竟有限,要想多花,就得另外想法子。嚴嵩就是他的白手套,每年都能提皇帝弄個幾十萬,這也是嚴閣老在位這么多年依舊圣眷不墮的緣故。沒辦法,皇帝離他不得。

不過,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欲壑難填。

嚴閣老每年弄的錢根本就不夠天子消災,于是,嘉靖就把主意打到擴大皇田皇莊上面。

明朝中后期正是土地兼并劇烈的時代,京城尤烈。很多親王、藩王甚至公侯從弘治年開始就不斷以朝廷賞賜等各種理由侵吞皇田。

到現在,京城皇家莊園縮水到永樂年的五成,皇家的收入也一年少于一年。

嘉靖一看,大怒,你們這些蟊賊,貪污貪污到朕的頭上,好大膽子。

就命御史沈陽、戶部郎中張大化清理畿內莊田。從去年四月到現在,已經清出隱冒莊田之數為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頃。

這點數目只是冰山一角,自然不能令天子滿意,清丈田莊的事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周楠這間宅子本是正德年大太監王振的產業,據說是當年皇帝的賞賜。王振被政治清算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倒了幾道手,到現在轉到周楠手中。

按照政策,也在清退的范圍內。

這個趙經歷乃是順天府經歷,經歷司處置的日常事務,熟悉地方風俗民情,被沈、張二人借調過去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