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二百六十七章 遇到過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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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來者是一個身著襕衫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這人竟然有秀才功名在身。

所謂襕衫,簡單說來就是秀才的制服。即是無袖頭的長衫,上為圓領或交領,下擺一橫襕,以示上衣下裳之舊制。顏色或淡藍或月白,但領子卻是深藍色,“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中國古代有嚴格的登級劃分,有功名的讀書人乃是預備役統治階級,在衣著上自然要和普通人有所區。

穿了這件衣裳,可見官不跪,享受許多特權。

當然,也不能亂穿,一旦被人抓到,你的麻煩就大了。

當初在安東的時候,周楠就曾經看到有普通人穿襕衫招搖過市,被一個真正的秀才逮到,上去就“啪啪”兩記大耳光,勒令他馬上脫下來。

襕衫的料子都是棉布,質地不好,做工差,又實在太寬大,周楠平日里也懶得穿,丟箱子里長霉。

按說,一個讀書人應該儒雅秀氣才對。眼前卻是個闊臉大胖子,都胖出雙下巴了。

一見屋,他就朝二人一作到地:“敢問哪位是周行人,晚生武新華見禮了。”

頭雖然埋著,一雙小眼睛去滴溜溜轉動,目光不住在侍侯周楠和朱聰浸的女子身上流連。

他外面雖然罩著樸素的襕衫,里面卻是一身綢緞,閃閃惹人愛。看模樣也不是什么正經讀書人,倒像是個商賈。

“我就是周楠,武秀才不用多禮,坐下說話。甜不甜故鄉水,親不親家鄉人嘛!”周楠伸手虛扶了一把,好奇地問:“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謝行人。”武新化起身,將半邊屁股放在凳子上。又從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遞給周楠:“我家與荀府乃是世交,晚生和荀兄也是同窗好友。這次進京辦事,聽荀兄說子木在京城行人司做官,就厚著臉求過來。方才晚生去府上拜訪,聽如夫人說周行人在這里應酬,冒昧前來。還請行人看在荀兄的面子上,幫在下一個小忙。”

原來這人是大舅哥的同窗,都四十多歲年紀,還一口一個晚生、在下,輩分都亂了,能是什么好人?

周楠心中厭惡,接過信也不看,就扔到一邊,不想搭理武新化。

武新化感覺到周楠的冷淡,又去搭訕朱聰浸:“不知這位老爺姓甚名誰,偶遇也是有緣,容晚生再開一席,還老爺親近。今日的一應開銷,都記在晚生帳上。”

作為和周楠無話不談的密友,周家小妾荀芳語的事朱聰浸也知道。他是宗室,囂張慣了,喝道:“誰要你請,本大人是沒銀子的人嗎?罷了,子木既然有事,我先去旁邊的屋里歇息。”

說罷,就抱著懷中的女子自去快活。

場面更冷,那武新化也是臉皮厚,依舊含笑和周楠左一句右一句的尬聊。

周楠實在有些忍無可忍,揮手讓服侍自己的女子退下,準備三言兩語將姓武的打了,好回家去:“武朋友有事但說無妨。”

武新化指著桌上的信:“行人你還是先看信吧,荀兄在信上說得清楚。”又問:“行人,方才那位大人是誰?”

周楠無奈,只得撕了信封皮,抽出荀秀才的信,一邊看一邊隨口道:“他叫朱聰浸,宗室中人,二等奉國將軍。”

“啊,原來是皇親,行人竟然認識這等人物,可了不得啦!”武新化眼睛里爆出異彩。行人司行人前程遠大,皇家的人竟然和周子木如此親熱,看來這次到京城走門路是來對了。

周楠心中鄙夷:真是個沒見識的鄉下酸秀才,還真以為皇室宗親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醒醒,這里是明朝,可不是皇室可以橫行的漢、唐。朱兄混得極慘,就政治權利而言怕是還比不上你這個武秀才。咱們大明朝的皇室,從一生下來就是被剝奪政治權利終生的。

我們的周大老爺在地方上威風八面,土豪一個。可自從進京城來,條條框框,上頭婆婆無數,誰都能管著他,前一陣子憋屈壞了,搞得心理都有些抑郁

如今在老家來人面前顯擺,顯然是找心理平衡。

還別說,感覺非常好。

手中的信也看得進去了。

看完信,周楠一楞,然后冷冷道:“對不住,這事本官辦不了,朝廷自有制度,你自去找鹽道吧!”

武新化將周楠拒人于千里之外,忙道:“荀兄說了,這事找行人你一準能成,你可是咱們淮安府最近幾十年出的唯一的一個大人物啊!晚生若能走通鹽道的門路,還用千里迢迢來京。若行人能夠幫我拿到鹽引,必有一份心意奉上。不不不,晚生愿同行人合股,七三開。不,六四,我六行人四。當然,我商號本小利薄,一年下來也見不到多少利。如果行人能夠多弄些鹽引那就最好不過了。”

大家都是讀書人,都有秀才功名在身。你武新化是鄉紳,我周楠是朝廷命官,大家都是體面人,搞得如商賈一樣討價還價是不是太俗?

不過,錢這東西誰會嫌俗呢?

聽到武新化的話,周楠眼前豁然開朗,差點伸手拍自己額頭一記:某乃淮左布衣,兩淮鹽行天下,簡直就是富豪流水制造線,我當初在安東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干鹽商這個行當?真是抱著金飯碗討口啊!

轉念一想,即便自己當初在安東一手遮天,可勢力也僅僅局限于一縣,鹽道可是高官單位,他一個小小的吏員還真接觸不到這個層次。

現在詹通不就在長蘆鹽場嗎,馬上就要提同知。如果通過他的關系,說不好能夠插手兩淮的鹽事。也不用多長時間,幾年下來就能富可敵國。

這武新化倒是可以做本官的白手套。

周楠又拿起大舅子的信,看了起來。

信很長,大概意思是,武新化出身淮安名門,曾祖父是進士出身,曾任一省之從三品右參政。靠著祖上的勢力,他的祖父就做了鹽商,在淮安城也算是豪富之家。

不過,到武新化這一代,家道漸漸中落,在場面上混得不紅不白。道理也簡單,從他祖父起,家中最高學歷也就是個舉人,到他這一輩這個秀才功名也是奮斗了二十多年才拿到手的。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明朝早年政治風云變幻,武家曾祖父的那點人脈早已用盡。

大明朝實行鹽業專賣制度,鹽道每年都會根據鹽場的產量鹽商的食鹽運銷許可憑證,這就是所謂的鹽引。持有鹽引的商人按地區分為十個綱,每綱鹽引為二十萬引,每引折鹽三百斤,或銀六錢四厘,稱為“窩本”,另稅銀三兩,

官府給你每年核多少鹽引,都看關系,給多給少全憑心意。

武家剛開始的時候每年還能得兩萬引,然后就越來越少,到武新化這一代,只剩可憐巴巴的三千引,就這三千引還是花了大價錢的。

今天年底,鹽道更是直接把這三千引都取消了。

一下子斷了這么一條大財路,武新化就急眼了,四下活動,可惜鹽道對他都是置之不理,送上去的銀子直接就丟大街上去,叫他滾蛋。

四處碰壁之后,武新化決定進京以銀子開道活動活動。在進京城之前,偶然在荀秀才面前說到此事。

荀秀才估計是喝醉了酒吹牛皮說他的妹夫周楠是行人司行人,認識許多大人物,未來的政壇新秀,在朝堂上活力四射,武兄去尋他,沒準能成。

武新化進京之后,本著多找一人就多一條門路的心思求到周楠這里來,并許下重利。

類似的話他在其他官員面前估計也說過。

這事也不難辦,周楠就開始在心中計算起來。如今每斤鹽在市面上大概是五十文一斤,三千引就是九是萬斤,可賣四千五百萬文。折合成白銀,以一千比一計算四萬五千兩。扣除兩成生產成本,兩成打點,純利潤就是二萬四千兩左右。

我和武新化四六分成,每年可得九千兩,這可是暴利啊!

正如姓武的剛才所說,三千引確實是少了些,如果可以就多弄些。這可是能夠傳給子孫后代的事業,就算我兒孫們將來讀書不成,也可以去做鹽商,壕一輩子啊!

不成,本大人若想辦成此事,出力甚大。他姓武的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利,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得五五分成。

當下,周楠就動了心思。他這人做事把細,緩緩道:“武新化,這事要做卻不容易,京城不同于地方。”

武新化會意:“行人,晚生這次來京將家中存銀都起出來活動,有七千余兩可供使用。”

七千兩,夠用了。周楠心中尋思,這事要想辦成,詹通那邊得意思個一千。詹通怕是要動用王府的人脈,那邊還得送幾千兩去。只是,我現在和李偉、李高父子反目成仇,詹胖子夾在中間也頭疼,須想個法兒。

周楠:“對了,武秀才……算了,看你模樣也不像讀書人,只怕四書五經早拋之腦后多年,就叫你武員外吧!武員外,往日你應該沒少在鹽道走動,怎么今年說把你踢掉就踢掉了?”

他心中也是奇怪,按說如鹽道、河工、漕運這種涉及到大筆金錢往來的衙門,官員們都是人精,做事也非常小心,一向是做熟不做生。畢竟,大伙兒打了幾輩子交道,彼此都知根知底。

現在突然讓姓武的出局,難道他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或者牽扯進什么事情中去。如此,本大人倒是要掂量其中的厲害關系,別把自己賠進去了。

武新化一生都在同官府打交道,如何不明白周大人的心思,忙道:“行人,晚生也是個曉得人情世相的,逢年過節在鹽道走得也勤。如今這事倒有些莫名其妙,問了許久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遇到過江龍了。”

“什么過江龍連兩淮鹽運都被壓服了?”周楠好奇地問。

武新化:“鄢懋卿。”

周楠道:“如果是鄢懋卿還真能壓住鹽道,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