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今日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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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人從內閣值房出來,又沿著南海的湖岸走了一段路。

湖風吹來,大袖飄飄,竟是仙風道骨。

這個時候,從路旁的花木中走出來一個宮裝太監,將一襲大氅披在他身上,低聲道:“老爺,風大。”

再老太監身后遠處,影影綽綽立著五六個年輕內侍。

“不冷,朕受不了這束縛。”道人:“黃錦,你叫人去跟徐階說,今天就這樣,讓他回值房,有個小朋友在等他。”

“是,老爺。”那個叫黃錦的人朝后面一揮手,有小太監匆匆朝玉熙宮方向跑去。

沒錯,這個老太監就是大明司禮奸掌印黃錦。而那個道人,不用問,自然是嘉靖皇帝。

黃錦又低聲問:“老爺,今日的醮齋不舉行了嗎?”

“依舊。”

“可是徐閣老的青詞尚未做出,叫他走了,沒有得用的祝詞,恐上蒼不喜。”

嘉靖哈哈一笑:“朕剛才去內閣值房倒收獲了兩青詞,用不著徐閣老了。哈哈,那小朋友有點意思。”

說罷收起笑聲,就長嘯一聲,念道:“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其民;心為之憂!”

這聲音渾厚滄桑,聽得人心尖兒一顫。

黃錦乃是內書堂出身,究其學問而言并不遜色內閣的學士們,如何不識得其中好處。也忍不住贊道:“好詞,難道是老爺口中所說那個小朋友所作?”

嘉靖卻不回答,只問:“黃錦,朕問你,這世間,什么東西最大?”

黃錦:“世人都說天大地大,在我等內侍心目中萬歲最大。”

“你這是耍滑頭,朕是天子,怎么可能大過天。不過,還是有東西比天還大的。”嘉靖昂望著滿天的朝霞:“今天去內閣值房,那個小朋友還真是說得好呀!說起道理來,比那些所謂的翰林學士,內閣大臣都說得透。天大地大,規矩最大!”

“凡事都要要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規矩就是天道。百姓、大臣們需要守規矩,朕也得守規矩。”嘉靖的語氣鏗鏘起來:“今日去內閣,朕本想看看為夏言翻案的奏本。這案子,朕承受不了小的壓力,朕很生氣,卻不知道這氣從何而來,甚至對夏言的死心懷歉疚。”

“今日想來,朕不過是依法辦事,怎么就有人大驚小怪了?”

說到這里,嘉靖面上全是憤怒:“朕不是先帝,朕不能對他們太寬厚!”

是的,最近朝廷反嚴倒嚴之風再起。

老嚴畢竟侍侯了嘉靖十多年,寫得一手好青詞,又有一手理財本事,皇帝是須臾也離他不得。

加上又念舊,對于這股倒嚴的風潮一向是極力打壓。

最近,嚴嵩讓嘉靖心中不喜,朝中就有大臣動起了心思,為夏言翻案算是一種試探。如果皇帝稍微一松口,就是一場政治風波。

嘉靖心中煩悶,加上今日徐階又做不出青詞。大怒之下,就將徐閣老扔在玉熙宮,一個人跑內閣值房來翻看夏言案的折子,恰好碰到周楠。

黃錦:“圣明無過天子。”

“你這人啊,就是喜歡做好好先生。”嘉靖欲要怒,轉眼卻輕嘆一聲:“也對,你是內相。宰相是做什么的,調和陰陽,溝通上下左右,干得就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的活兒。遇到事,只一味勸和,朕不怪你。”

“你啊,你啊,好好先生做著,偏偏討不好了。一有事,沒有遂大臣們的心意,外朝都在罵閹賊誤國。這些年,你替朕背了許多罵名。本來,這些罵名應該由嚴嵩、徐階他們背的。結果,內閣的活兒都叫你給干了。”

看著頭已經花白的黃錦,嘉靖心中感慨:“黃錦,你也老了。”在他心目中,黃錦已經不是自己的奴仆,而是家人了。

黃錦什么時候聽到過皇帝說出這等情真意切的話,眼圈就紅了:“老爺,那是奴婢的本分。”

嘉靖:“本分?說得好!做人要本分,要守規矩。對了,嘉善的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朕怎么不知道?”

黃錦:“是裕王府提議的,貴妃娘娘也點了頭。”

嘉靖:“朕聽人說,定下的駙馬都尉是個讀書人,在老家另有妻室,這不是胡鬧嗎?如此,天家顏面何存?”

黃錦:“貴妃娘娘定下的駙馬都尉姓周名楠,現在行人司做行人,只秀才功名。當初他進行人司,還是老爺下的旨。他在老家是有妻室,但休妻另娶也是可以的。只要周行人能夠妥善處置好此事,與皇家顏面無損。”

“奴婢聽人說,這位周行人詩詞了得,德行出眾,且儀表堂堂,公主甚是合意。”

嘉靖:“此人有才,若是做駙馬,甚為可惜。”

黃錦有點為難:“這個時候若是悔了婚事,怕淪為笑柄。”強令已婚的周行人做駙馬已是笑話,現在又悔婚,這個笑話就大了。

嘉靖有點為難,想了想,道:“暫時不提公主大婚一事,先等等看,等過了秋闈再說。”

天子的心意黃錦自然明白,嘉靖剛才口口聲聲說規矩道法紀,如果周楠中了舉,按照朝廷制度自然會參加接下來的會試、殿試。一旦中了進士,駙馬自然不用做了。

如此,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黃錦:“是,謹遵老爺旨意。不過,奴婢又一句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嘉靖:“你說吧。”

黃錦看得出來皇帝是非常欣賞周楠,也對,能夠寫出那么漂亮詩詞的人,“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老爺,科舉這事可不好說。內閣閣老們,翰林院學士在科場之路上鮮有人一躕而就,周行人未必就一定能中。”

如果中不了,不也要被逮回去做駙馬都尉。

嘉靖:“拖拖看,嘉善不過是一個小孩兒,心性善變。”

即便到了那時,拖黃了事就是了。

周楠并不知道,嘉靖這句話一說,他是徹底安全了,宗室再不會去騷擾于他了。

他只是以為嘉靖已經答應不讓他做駙馬,皇帝說過的話就是金口玉言,自然是不可能反悔的。

這事算是順利解決了。

今日到內閣值房雖然受到驚嚇,卻擺脫了那可惡的駙馬身份,倒算是一大收獲。

周大人從火爐上提起銅壺又給茶杯續了熱水,喝了一氣,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心緒平穩下來。

正在這個時候,聽到外面熱鬧起來,陸續有內閣值房的書辦回來。

就看到徐階急沖沖進屋。

他揮手讓手下出去,然后鄭重看著周楠:“子木,原來是你,剛才有人來過?”

周楠裝著若不其事的樣子:“剛才藍道行藍道長來過,和下官聊了幾句,恩相緣何問起此事?”

“藍……道長?”徐階神色一凜,急問:“藍道長說什么了?”

周楠:“藍道長就和下官說了說道家的事,恩相,我看道長神色有點憔悴,好象是服食丹藥過度的樣子,就勸了他幾句,說事行有度,過猶不及,是藥三分毒,得適量。”

徐階:“仙長怎么說?”

周楠故意哈哈笑道:“恩相,下官的口才你是知道的。藍道長被我說服,答應以后少吃些仙丹。”

徐階舒了一口氣:“是啊,丹藥一物和長生不老虛無縹緲,史上因為服丹駕崩的君王實在太多了,你這么回話倒也得體。”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子不語怪力亂神。

鬼神一說存而不論。

乃是朝堂的絕對的政治正確,對于嘉靖皇帝在宮中大搞封建迷信,朝堂君子都非常不滿。

當年夏言之所以被殺,也是因為極力反對嘉靖的修行。嘉靖皇帝平日里喜歡賜香葉冠給內閣輔臣,以示恩寵。

嚴嵩和徐階為討好皇帝,成天戴頭上,美滋滋。

夏言卻覺得堂堂閣老頭帶草葉所編的丫丫帽,狀若孩童,實在是莫名其妙。為此,還和嘉靖大吵了幾次,堅決不肯就范。

在周楠看來,這事也沒什么。不就是帶頂帽子罷了,雖然不太體面,卻也算是“老夫聊少年狂”也算是件雅事。換他,不但要戴,還得天天戴。如此才能圣訓印心中,真正入心入腦,真遵真用,確保內化于心、外化于行。

說句實在話,嘉靖皇帝也算是不錯的了,政治能力在明朝排名第三。

在位四十多年,抗擊倭寇,中央集權,是個有為君主,當得起后人的尊敬。

至于“嘉靖嘉靖,家家皆盡”一說,不過是利益受到損害的士大夫階級黑他罷了。

在大臣和大地主階級心目中,一個圣明天子就應該像崇禎那樣,給他們特權,商稅礦稅一文不收。東廠、錦衣衛統統裁掉。

最后又如何,大明朝亡了,所謂的“圣明天子”一根繩吊死在歪脖子樹上。

然后,士大夫們剃了頭,投靠清朝,繼續做他們的大地主人上人。至于百姓和大明朝,和他們卻沒有一文錢關系。

他們也只敢罵罵不殺士大夫的明朝皇帝。

遇到清朝的皇帝,敢唧唧歪歪一句,直接抄你家滅你門。

可見,要想治理好古代東亞國家,還是必須使用威權政治的。

“對了,你今日這么急來值房找老夫,可有急事?”徐階好奇地問。